原来真的是这件事。
他说的很隐晦,可是,我还是听懂了。这些话,想来,他已经憋了很久。只听他继续疯狂说道:“他欺男霸女,我忍了;他贪污受贿,我忍了;他营私结党,我忍了。他所作的那些坏事,滥用死刑、私通外国、倾轧忠良,我都能忍了。我想着,在这个世间,是他,一直陪着我,从呱呱坠地到现在,我哭,他陪着我抹眼泪,我笑,他也为我笑。在遇到你之前,我生命中所有的记忆,都与他难扯难分。我常常会想,小时候,若不是他陪着我,我现在是否能高居皇位。可是,他竟然背着我,做出了这样下流不堪的事情。”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甚至,他比我知道的,要多的多。原来郑众的罪行,远不止我所了解的那样简单。我知道的,毕竟还太少。
但是,听他说完这些,我竟有些放心了,他还是那个运筹帷幄的皇帝,他没有忘了自己的职责,也没有丢了自己的豪情。他只是,暂时失落而已。
遇到这样的事情,谁都会如此。平常人,只怕早就爆发了。而他,却忍了那么久。或许,他一直在思考,在考虑到底该如何应对。
只是,他想了那么久,却依旧没有答案。最终,他还是爆发了。
“皇上,还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告诉我,不要憋在肚子里。我知道你心里苦,说出来,一切都好了。”
这之后,他还说了很多很多。全是关于郑众的事情。他说,三岁的时候,他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被窦太后逼着服了毒药,而后全身痉挛而死,之后的一年里,他眼前都是母亲惨死时那张苍白可怕的脸,他整晚整晚的睡不好,白天也经常一个人躲在暗处发呆。那个时候,是郑众整日整日的陪着他,给他讲些野史、古戏,陪他吃陪他睡陪他玩耍嬉戏,渐渐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四岁被封太子之后,他有了自己的先生,这位先生对他要求极为严格,不仅在学业方面,在日常生活起居方面,也是一步都不能错。每早,都是郑众叫他起床,而后准备一切,将他送到讲学地点,即使如此,作为一个四岁的孩子,他还是经常误了时辰,可他却从来没有挨过先生的打,那些荆条,通通落在了郑众的身上。
他还说,郑众的病根,就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在寒霜中等他起床,在薄雾中待他下学,日日侵霜浴寒,再好的身体,也耐不住风霜严寒的侵蚀,他的形象,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皮肤干枯、身形萧瑟、目光阴鸷、声音寒冷,他的肺,也是在那个时候冻坏的。纵有名医,怎奈元气已伤,现如今,只能整日无力干咳。
想不到,皇上对郑众,竟然是这样一份感情,果真如亲人一般。或许也正是仗着这些功劳,这些恩宠,他才会如此狂妄大胆。那些共苦的岁月,他已经忘了,却只记得要同甘。
历史中不乏这样的人物,居功自傲、恃宠而骄,以至忘乎所以、唯我独尊,最后的结果,不过水满则溢,黯淡收场。郑众,最终也逃不脱这样的轮回。
人总是这样不安分,吃得了苦,却享不得福。不停折腾的结果,只有毁灭。或许,郑众的灭亡,现在,就已经开始了。
皇上说了太久,眼泪也流了太多,他已经说累了,也哭累了。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明天,皇上会给自己一个交代的。我相信。
翌日。
一大早,我本想借皇上身体不适为由,将早朝推掉,也让他能睡个好觉。谁料,只刚一到了时辰,他便醒了。对他而言,早朝,已不仅仅是一种责任,它更是一种习惯。
“若是没什么大事,皇上也该早点回来,保养身体要紧。”
他点头,笑道:“知道了。”
他的笑容,很平淡,也很真诚。可是从他的笑容里,我却丝毫看不出他的决定。只能目送他的背影,离开长秋宫。
早朝过后。
“父皇,父皇,抱,抱。”皓月张着小小的手臂,对着皇上兴奋的喊道。
皇上只看了她一眼,却径直向着我走来。我急忙喊红绿,“将公主抱下去。”皓月有些不快,撅着嘴,望着我和皇上。
看的出来,他很疲惫。
“朝中,可有大事?”
他长叹一口,“今日早朝,少府黎弼、太常汤睿、宗正潘文斌联合上书,弹劾大司农蔡伦私受贿赂、强买强卖、私饱中囊。整个朝中,一片乌烟瘴气。三位老臣竟与疯牛一般,对着蔡伦一通痛骂。我制止了几次,三人竟是不听,只顾自己骂个痛快。我的话,真是越来越没——”
我知道他要说些什么,遂急忙打断,“这些罪名,只怕有些牵强,皇上以为呢?”
他站起来,“哼”了一声,“这几个老家伙,打的什么算盘,我会不知。这背后,还不是郑众在捣鬼。”
“想来蔡卿过于正直,不知哪里,惹到了郑公公。”
“他贪的钱财,也够多了,还是不足。蔡伦管的是国库,是朝廷、国家的钱,他都敢伸手。他这胆子,实在太大了。”
“听说,郑公公宫外的宅子,堪比皇宫。”
他突然提高声音,问道:“可是真事?”
我急忙垂下头,低声道:“不敢。只是道听途说罢了。皇上若是想知道真相,可派人出宫——”
我还未说完,进听他力喝道:“别说了。”
我知道,在我提到“堪比皇宫”之前,皇上对郑众,还是心存不忍。可是现在,他已经彻底被激怒了。
我必须这样做,迫使皇帝痛下决心,痛下杀手。
他能够容忍郑众所作的一切,他甚至能够容忍郑众与张美人的丑事,可是有一件事,他绝对忍不了。
任何人,妄想觊觎皇位,只能是死路一条。
宫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三福满脸泪痕,披头散发、跌跌撞撞的跑进长秋宫,“皇上,不好了。郑公公身体不适,只怕,只怕——”
“只怕什么?”
“奴才也不敢说,皇上去看看便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