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母亲寻短见了,你快去看看吧!”
王娡将孩子塞给自家嫂子,急急地向兄长家里跑去。
王娡兄长家与王娡家相隔几条巷子,只是平常几步的路程今天却尤其的远,王娡额头上沁出汗来,可还是未到。王娡心里一直清楚母亲的渴望,却没有想到她的执念已经如此之深。
巷子尽头有一处大院,里面有几间瓦房,平时少有人来的地界,今天却满是人。
“让一下,让一下”王娡费劲地推开前面的邻人。
“娡丫头,你快去看看你娘吧,这有什么想不开的啊!”
“就是就是,大儿子娶了好媳妇,你和你妹妹也有了不错的归宿,你母亲这是怎么了,好好劝劝!”
王娡没有心思理会大家的你一言我一语,费力挤开前面的人,直接进了屋子。
屋子里也满是人,王儿姁穿着一件嫩粉罗裙守在里屋门外,一张稚嫩的小脸此时满是泪痕,见了她进来赶紧迎了上去:
“姐姐,母亲,母亲她。。。。。。”
“母亲不碍事吧?”
王儿姁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哭。王娡拍了拍妹妹消瘦的肩膀,慢慢推开门。
王信跪在母亲床边,低头抹泪,床上的妇人盖着一张薄被,地上堆着一床染了血的厚被,妇人脸色惨白,半闭着眼睛,眉头紧锁,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是有东西卡在脖颈,呼吸不畅。手指紧抓被角,许是疼得厉害,有些痉挛。
王娡的心如同刀切,她没有料到一向自持端庄的母亲竟然会用这种手段来逼自己就范,她已经答应考虑,为何母亲还会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走到母亲床边,手握住母亲干枯的手,哭道:
“母亲,母亲,孩儿不孝,竟让母亲受这么大的苦楚。”
“娡儿,不怪你,是母亲执念太深。”王信轻声安慰妹妹。
“长兄,母亲她?”
“只是表象凶险。幸亏你嫂嫂发现的及时,大夫喂下药后,污秽都吐出来了。”
“长兄!你是怎么看护母亲的?母亲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可要我怎么办啊?”
王信直了直腰,头伏得更低,却未说一句。王娡看着兄长如此,心里不禁难过。
“罢了罢了,长兄,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吧。”
“母亲怎么会如此相信那姚翁的胡言乱语?入宫是怎样的事情,母亲出身名门,岂会不知?宫内是怎样的生活,母亲岂会不知?凭我一个柔弱女子想要重振臧氏一族,简直是痴人说梦,母亲岂会不知?”王娡有些激动,握住母亲的手不禁用力,指头有些发白。
“母亲都知道。这件事情,我和你嫂嫂都说太过荒谬。我说我们无权无势,送你入宫难比上天,你嫂嫂说一女嫁二夫,乡邻会笑话的。可是,母亲不听,母亲说姚翁不仅指了路,还铺了路,你一定会荣宠万千,光耀门楣的。”
“那神棍怎么铺的路?”王娡眉尾一挑。
“母亲未与我们细说。”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王母突然咳了起来,那咳声就像是从胸腔里面传出,听的人无比揪心。
“母亲,母亲”王娡赶紧帮王母顺气。
王信忙站起来查看王母状况,却发现母亲并没有清醒的迹象,便靠在床头叹气。
“那人本是来为小妹看相的,她的婚事一波三折,家里有些担心。他初见小妹,便说是贵人之相,又看了我,说是诸侯之相,我们觉得他不靠谱,便要撵他,可他不仅赖着不走,还把自己身上的值钱之物全塞给我,说想见见家中长辈,我一时犹疑母亲就出来了,他见了母亲之后说大贵之人不是母亲,又问家中可有其他女儿,我说有一个已出嫁了的妹妹,他就跟母亲要了你的生辰,算了一遍又一遍,便说是你,你将来是大贵之命,是天子之母。”
王娡面无表情的看着兄长。
王信见妹妹这般脸色,无奈地继续说了下去:
“那人说完结果,便跪下行大礼,说要为将来的贵人出力,请求与母亲独谈,母亲信他,我们拗不过,只好让他去了。”
“那人现在在哪?”
“不知。他走了快七天了,前天有人捎来口信,说是时机已到,叫母亲将你带回。”
王娡收回视线,看着母亲苍白枯老的脸,一阵无力涌上心头。母亲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苍老,本是绝色美人,如今却是被生活所累的平凡老妇。
“长兄,你可希望我入宫?”
王信看着自己心爱的妹妹,眼神里透出一丝渴望,却又摇了摇头:
“不,你不能去。”
“为何?”
“宫苑森森,安危未卜。家族之事怎能压在你一个弱女子身上?况且,你还有妹夫,还有俗儿,日子清贫,但至少平安舒心。说到底,是我和二弟不够争气。”
王娡看着长兄如此,心绪难平。
外面突然一阵喧哗,只见金王孙满身酒气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哽咽道:
“娡儿!”
“妹夫,你这是?”
“娡儿,我们回家!走,我们回家!”说着就上前拽住王娡要往门外拖去。
王信急忙拉住金王孙,“妹夫,母亲病了,妹妹只是在这里照料母亲,没有别的事情,你莫多想!”
“我多想!”金王孙推开王信,却始终不放开王娡,“是我多想吗?你们一个一个地要拆散我们夫妻!为了你们王家,为了你们藏家,我金王孙一介布衣,给不了你们富贵,却也不会任由你们侮辱糟践!”
王娡忙拉住金王孙,安抚他:
“没有人糟践你!你不要在这里撒气,母亲还病着,你......”
“病着?什么病?她怎么会这时候病了!娡儿,跟我回家!跟我回家吧!”
金王孙用力推着王信,拉扯着王娡向外走。
“妹夫,你这是做什么呀?快放开娡儿!”罗氏冲了进来想把王娡拽开。
“你们!你们!”金王孙胸口起伏,气息不稳,脸色极度难看。突然松开王娡,冲到王母面前。
王信立刻上前想要拦住金王孙,却慢了一步。
金王孙一把拉起王母,怒骂道:“臧儿!你个兽妇!你给我起来!”
王娡猛上前拽开金王孙,挡在母亲面前,满眼的怒火,满眼的悲哀。
王信双手反捆住金王孙将他一路推搡到大门外,儿姁之前就将邻居都送出了门。
金王孙一脸委屈,看着王信,王信则是一脸歉疚的看着金王孙:
“母亲是真的病了,没有装病。”见金王孙不言语,“娡儿并不想进宫,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情,终究是我们对不起你。”
“娡儿若还在我身边,就没有对不起,但倘若她弃我和俗儿,那便是你们不仁不义了。”金王孙说罢,转身离开巷子,佝偻着背,脚步不稳,像是下一步就要倒在地上。
屋内,王娡和罗氏小心地将王母扶好躺下,掖好被子,两人坐在床边,屋里只有三人的呼息声。
“嫂子,你觉得我该入宫吗?”王娡轻声问罗氏。
“我,不知道。”罗氏看着王娡姣好的容颜,“我不是个有主见的,但从小主母就教我出嫁从夫,从一而终,母亲觉得你该去,夫君也没有办法违逆。只是,妹妹,这终究不合礼法,你还是要多想想。”
“等母亲好了再说吧。”
日落西山,一声声狗吠偶尔传来,不消停的一家子也还是暂时消停了。
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王娡看母亲气息略稳,便收拾了一下出了门。
金王孙在家中等了一夜,让金母喂了金俗一些米汤,金母问道儿媳,他也只是胡乱答了几句。
王娡推开房门,见到金王孙一脸疲惫的样子,忍不住皱眉。
“我回来了。”王娡轻声道。
“回来就好。吃东西了吗?我去帮你弄些。”金王孙说完就要去厨房。
“你等等,我有话要说!”
金王孙突然感觉自己右眼一阵狂跳,心像是浮在水面上一样,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充满了他的身体。
“我能不听吗?”金王孙声音有些哽咽。
“夫君,终究是我负了你。”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明知道母亲使了苦肉计,可我没有办法。我身体里流的是臧家的血,我没有办法看着臧家就这么破败下去。”
“娡儿,你可知道,宫中的女子表面上是风光,实际上又是怎样?我一介平民,不懂你母亲豪门贵妇的心思,可是我不忍心你去啊!”
“不怪母亲,是我自己不甘心过这样的生活。”王娡停了停,“母亲只不过是给了我一个机会罢了。和你过的日子,太过平静清贫了,我想去宫中瞧瞧看看。”
“王娡!你!”金王孙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罢了,不论是为了什么,你终究还是要抛弃我们父女俩啊,去吧去吧。”
王娡看着自己的丈夫,好像有千万句话要说,到最后却也只有一句:“我不知你以后会怎样,但你务必强势一些,方能不被人看轻。”
“我若是现在强势,你和你的母族便不会这般对我了吗?”
王娡低头不语。
“我先去帮你把东西收拾一下,休书,”金王孙似是哽住了一下,“我晚些给你,我会好好待俗儿的,定不会让她以后像你这般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