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唐父是成功的,但他对小年的“成才战略”是失败的。也可以说是他对小年的“成才战略”是成功的,但小年是失败的。唐父的“战略计划”重在引导小年怎样用双脚走向成功,却放松了对小年双手的束缚,任其施为,才导致小年能写出这一手好字。等到发现时,为时已晚,小年的一双手留在原地,在离开走向成功的双脚的千里之外的地方。唐父忍心用一招“弃车保帅”,赶着小年一步步走向成功,看都不看一眼那双手。
现在,小年那双手愿意主动追上去,功劳全属楼雨洁,可是小年却知道他的双手追去的方向不是自己,而是楼雨洁,而且,那个方向将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星期二下午,第四节的社团活动课,小年竟是被楼雨洁推着去的。她送小年到了目的地,才匆匆跑到文学社,小年在路上问:“你选上副社长了没?”
楼雨洁说:“还不知道,要这节课才确定人员。我怕选不上。”小年给她打气,说:“要是我就一定选你。”她感激的笑,说:“可是他们怎么会是你呢?”
小年感觉这话大有深意,好像是把自己摆在文学社那一帮人之上,高兴的说:“那么,我就宁可他们都不选你。”
楼雨洁假装生气,说:“你不愿意我当文学社的副社长吗?”
小年知道楼雨洁没生气,说:“当然愿意,你应该当正社长的,那一帮人怎么比得上你,我看我们的老师都比不上你。”
楼雨洁说:“谢谢,呵呵!”她见书法社到了,停下步子,说:“你去吧,要认真点,知道吗。你答应过我的。”然后掉头就走了。小年看她的背影,局促得像是被踢了一脚的气球,竟有说不出的难受。重重朝空气也踢了几脚,这才进书法社。他刚坐下来,一个漂亮的长发戴眼镜女生跟上来,见他坐下来随手发下来一张纸,问:“这位同学,你是学硬笔的,还是学软笔的。”
小年听这声音好听,对人瞬间产生好感,说:“随便。”他见那女生眉头一皱,点点头走开,去给别人发白纸。突然,旁边转过来一个男生,问:“练硬笔字,软笔字用不上了。”
小年诧异的看那人,感觉比陆同游要好,说:“软笔字怎么会没有用,那是老祖宗的东西,一直传到现在,很有用,听我爸说写毛笔字还能强身健体。”
“真的吗?”
“我骗你干嘛,不过我不会写。”
“为什么?”
“你不知道啊,软笔字不像硬笔字,写得不好等于没练,我知道自己写得不会很好,所以不去练它。”小年诧异自己怎么对他说实话。
“你说得对,我也不练软笔字。——哦,对了,我叫林洵,你叫什么?”林洵用笔在白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递过去给小年看。
小年见林洵的字真好看,想到自己的不由面目绯红,忙称赞的说:“你的字真好看。我叫唐——小年,很高兴认识你。”他的姓氏太大,名字太小,自己念出来别提多别扭,仿佛姓要把名盖过了。
林洵不好意思的笑,然后打趣的说:“我的字好,名不好,还是你的名字好听。”
小年见林洵女性气质太强,生出怜爱之心,说:“你的也很好,很好。”又看他的字,方方正正的,越看越好。奇怪他怎么还要来参加这个社团,问:“你的字都这么好了,还来这里干嘛啊?”
林洵脸色酡红,像泼上葡萄酒,说:“我的字不好,所以来练练。”
唐小年见林洵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你的字还不好,那我的字呢?”他像是在问自己,伸手从书包里拿笔,想写几个字,终于没敢写出来。
林洵转回去,说:“先别说话,要上课了。”
小年奇怪的看了林洵一眼,才抬头看黑板。讲台桌上有三个人:一个老师,一个是之前给小年发白纸的女孩子,另一个是男同学。那老师开始介绍自己,他先在黑板上涂了一个名字,说“我姓孔,以后你们可以叫我孔老师。他们是我的助手,她叫许婷,他叫张浩。”
“下面开始分组,想学软笔字的往左边靠,另一边留给想学硬笔字的同学。”
唐小年忙站起来,拉着林洵走到右边,说:“你也练硬笔字。”
林洵点点头,不说话,社团成员一大半都是为了学硬笔字,剩下一小半是学软笔字的。那个老师又吩咐大家搬桌子,要教室中间留出一条道来。等一切都办好了,这才开始发字帖下来,分给大家。
小年拿着一张钢笔字帖,他看上面那些字严谨端庄得像人民武装部队的正规军。他用之前发下来的白纸描着写,却怎么也不像。林洵看他的字,说像国民党的败军。
小年不服气,说“我的要是国民党的败军,那你的就是娘子军。”
林洵没生气,说:“谁让你来练字的,不会是你爸吧。”
“什么意思?”
“你自己不会无聊到来练字,我知道,你不用骗我说是你自己自愿的。”
小年拜服,说:“你怎么知道。”
林洵一抹笑,说:“从你的字上看来的——不相信?我真的是看了你的字才知道的,因为,因为——”
小年知道自己的字背叛了自己,生气得要把它们判个死刑,说:“因为什么?”
林洵不好意思的说:“因为你的字太难看。要是你真的想练字,不会现在才来练。”他是人如其名,诚实得让人生气。
小年无语,羞愧得也像是他写的字,恨不能钻进白纸里躲起来。忙把话题扯开,问:“你还没说你为什么来这里,你的字这么好看,没有必要再练,是不是——。”
林洵反被将军,抓着笔的手不住的颤抖,更不敢看小年,却偷偷地看那个副社长许晗。小年把这些全都看在眼里,说:“哈哈,我知道了,原来你是为了她。”
林洵急忙否认,说:“不是许晗叫我来的。”他说的太大声,小年还没听明白,却被那个叫许晗的女孩子听到,还转过来甜甜的笑。
唐小年看林洵脸红的样子比自己可爱,说:“不知道怎么讲你,两个字,不过我不敢说,太恶心。”
林洵问:“什么?”
唐小年迟疑一下,说:“单纯。”
林洵听了虽感惊讶,但也没有再问,低下头写字。唐小年对练字失去信心,留下来心的位置要交林洵这个朋友,问:“你喜欢她?“
“喜欢又有什么用,她不喜欢我。”林洵头也不回。唐小年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你跟她说了吗?”
“我都知道她不喜欢我,说了又有什么用,还不如不说。”
“什么?”小年也想着要不要和楼雨洁说自己喜欢她,接着就斩定的说:“你一定要说出来,不说她怎么知道。这种事你知道没用,要她知道才有用,其实说的白了,主动权到底还是在女人手上。”
林洵停下编排他的娘子军,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是不是有过那个。”
唐小年害怕中了流弹,说:“什么那个,谈恋爱是不是。算有,也算没有。”在他看来“谈恋爱”跟“恋爱”有本质的区别。虽然自己还没有恋爱过,至少跟陆同游和金千寻都有谈过恋爱——拿恋爱作为聊天的主题。自然就比林洵懂得多。
林洵佩服有过恋爱经历的人,小年也不例外,要向小年请教。可是下课铃声大作,不让他有机会。那个老师临末说了几句,又把大家刚刚写的字收回去。他忙着去跟许晗道别,把小年扔了。
小年骂林洵没义气,自己也匆匆的去找楼雨洁。
回家路上,楼雨洁问:“字练得怎么样?”
“还行——就是写不好。”
“怎么不好。”
“跟别人比,我都不敢认它们了。”
“刚学都是这样的,慢慢就会好看的。”
小年点头,想这字跟人一样,可以经过打扮后变漂亮,有的不用打扮已经很漂亮——楼雨洁、金千寻和林洵的字。而有的本来不好看,可以经过打扮而漂亮——章丽婷的字。最可悲的就是经过打扮反而变得更难看——陆同游的字。他越想越感觉有道理,也想把自己算进去。陆同游原本就不好看,打扮也没用。而自己的还算好看,一打扮反而变难看了。
晚饭后唐母还没回来,唐父着急的在客厅蹀躞。他的焦急似乎被唐母感应到,唐母打了个电话回来,说是要晚一点到家,又有可能不会来了,转而被局长夫人拿过去唠叨了几句,最后问小年怎样,周末要不要过去玩。
小年不知道怎么回答,见唐父附耳过来听,他索性吧话筒又还给唐父。唐父抓在手里,说:“有空我带小年过去。”
小年有点没烦恼的空虚,回房准备着去楼雨洁那里,出来时见唐父坐在那里抽烟,说:“我去同学家,有几个题不明白。”
唐父在烟幕里点头,说:“那要问个明白,不着急着回来。”
小年看着烟雾刚散,父亲猛吸一口,吐出来又模糊了。他好奇这白茫茫的烟究竟是什么味道,怎么大人都喜欢。接着就点点头出门。他到楼雨洁家门口,就听到有音乐在播放。他敲开门,才知道是一台老式的三用机在放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