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隆冬的季节,青莲小筑并非一处宜人的所在,原本四季不败、碧叶连天的荷塘因为宫人们的疏于管理,早已残败不堪。更不用说这四面镂空的水中建筑,通风效果尤其地好,刺骨的寒风在殿内四窜开来,多少盆炭火也抵挡不过。
若在盛夏时节就大大不同了,风儿缠着柳叶儿,带着那沁人的荷香荡在湖面,湖心的小筑便浸润在这荷香水色之中,那是何等地风流景致,住在其中,只觉得人清气爽,摇曳得如同荷中仙子一般。
端木依莲斜卧在软榻上,周围摆满了炭盆,仍是觉得屋里阴冷,一边伺候的芙蓉嘱咐小丫头们赶紧换上新炭。这芙蓉是公主新近提拔上来的丫头,原本只是在洗衣房做粗使丫头,因她善查人意又行事得体,被管事的推荐上来,补了前几日一个因暴病而死的丫头的差。
“公主,这大殿阴冷,公主身体本就不好,又为魔皇殿下受了重伤,不如咱们请殿下另赐一处宫殿,可好?”
芙蓉虽说机灵,可也是刚伺候没两天的,尚摸不准公主的脾性,只是一门心思报答主上知遇之恩,不想好心却惹来公主暴怒。
“一个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另赐宫殿?你道你主子是什么人!难道真以为你主子是什么有头脸的主子!你若是嫌弃我这里阴冷,不如去那竹苑,那里可真是四季如春,听说殿内热得都穿不住单衣呢!”
“小的该死!公主恕罪!”芙蓉早吓得哆嗦起来,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外界都说公主美丽非凡、性情温婉,可哪知是这般的暴戾脾气。
芙蓉哪里晓得凡是公主身边伺候的人,谁敢在外面胡乱说一个字的,外界的评价不过对这张美丽面庞的主观臆想和公主多年经营的假象罢了。
“多嘴的奴才!还不下去!”殿外推门进来一人,淡绿衣裙,眉黛如画,神情却是冷酷至极,与她婀娜的身姿颇不相称。
芙蓉哆哆嗦嗦,若不是一旁的小丫头上前帮扶一把,恐怕都站不起身。
屋里的下人们都自觉退下,只剩公主与绿衣女子两人。
“公主,绿荷此行耽误了些时日,风雨飘摇之时未能随侍公主左右,实在该死!”绿衣女子俯首请罪。
端木依莲一摆手,“罢了,身边可用之人越发稀少,唯有你忠心耿耿,许多事情都落在你的肩上,自然奔劳些,我心中有数,你不必自责。”
“谢公主体谅。”
“起吧,事情办得如何?”
“公主放心,三位老魔王对魔皇早有怨言,只是碍于魔皇势力日盛,不敢轻举妄动,此番绿荷前去表明公主的决心,三位魔王都言公主贤明,在魔界上下声望颇高,定能一呼百应,再说此任魔皇即位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咱们出师有名。现在只差驻守天山脚下的元起大将军还未归顺。”
端木依莲沉吟片刻,“元起将军素来不喜朝堂政治,故而自请驻守在仙魔的边界天山,他性情孤傲,向来不与旁人来往,恐怕不那么容易说服。”
“总会有办法的,绿荷即刻去往天山,先探明虚实,只要是人便总有弱点,元起大将军也不会例外。”
“这个再议,眼下我召你回来有件更重要的事情。”
“公主吩咐!”
端木依莲微微眯着眼,目光透过窗棱落在一池塘的残荷,缓缓说道:“秦榛犹如扎在我心头的刺,她只要活在世上一日,我便一日不得安生,更何况她住处离我不过半里。为了她,魔皇不惜众叛亲离,即便遭遇逼宫,仍将她留在身边。这样一个女人,我一天也忍受不了。”
“绿荷明白,三日之内,再无人惹公主烦忧。”
说完,一抹绿影瞬间从青莲小筑消失。
三日是吗?看来好戏要提前开场了啊。捏着隐身诀,我小心移步,虽说身形能隐,可如若不小心,气息步伐也会暴露行迹,如今我法力几乎消失殆尽,正愁着若是再拖些时日,我半分法力都没了,如何行得了事。现下端木依莲倒想在我前头了,三日之内取我性命,哼,还不知届时到底是谁会取了谁的卿卿性命。
回到竹苑,已是黄昏时分,灰白的天空开始洋洋洒洒落起雪花,伸出手接住一片,清澈空灵,棱角分明,可不消片刻手心的温度便将雪花的棱角化去,空余下一片湿漉。
手心在略显单薄的寒衣上蹭了蹭,继续举步向前,一抬头看见曲径通幽处,一弯圆月拱门,门楣处写着两个字“竹苑”,这冬日的竹林早已不复往日的青翠欲滴,借着这猎猎寒风,枯叶在凛冽的北风中失去了沙沙作响的幽谧,只剩下一片萎顿的萧瑟。
仰头看天,目光越过渐密的雪花,脑海中突然浮现起那片永远不会枯败的竹林,千万年来始终重复着一个节奏,沙沙…沙沙…沙沙……
突然忆起数年前某个烟雨飘摇的清晨,师父醉卧在竹苑的石桌旁,喃喃自语:“如若有一****开始怀念,其实那时你便已失去。”
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笑意,遥望天际,不自觉的,地上的雪花已密密铺了一层。这一次,我怕是回不去了,不知以后那竹影摇曳的窗棱会为谁而开。
直到天黑了,金铃出来寻我,却见我似个雪人一般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慌忙将我拉回暖阁,吩咐将屋内的火盆烧得旺旺的,预备好热水沐浴,我茫然地望着金铃忙进忙出,只看见屋里水汽弥漫,将那面硕大的镜子蒸腾得朦朦胧胧。
魔皇望着窗外漫天的雪花,一时竟晃了神,直到齐晖一声咳嗽,这才缓缓转身,一对眸子恍若幽谭,深不见底。微微一摆手,齐晖立即会意,识趣地领着几名内侍退出大殿。
偌大的宫殿,一下子空空荡荡,他愣愣地听着殿外侍卫踩过雪地发出的咯吱声,忽然没来由的一声叹息,心中不禁苦涩起来。
指尖缓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眼前的空气如同水面一般荡出圈圈涟漪,随着波纹一次次荡开,面前出现了一副影像。
只是,他万万没料到,此时看见的竟是这样一副迤逦景象,雾气弥漫中隐约可见的是一位清秀佳人,及腰的长发没入水中,几缕碎发散在肩头,玉一般的肌肤浸润在水雾之中,在暖暖烛光的映照下,仿佛沐着月的光华,美得不可思议,让人移不开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