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的欢送下。莫瑶与鬓云乘坐的马车缓缓的驶出了长安城,鬓云往来送行的人群里望了又望,都没有见到莫谨。莫谨一定还在祠堂里抄写着道德经,想到这些鬓云就自责极了。
与她们同行的还有齐叔夫妇俩。齐叔年轻时曾跟随莫瑶的父亲征战沙场多年,为莫家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齐婶则是莫瑶母亲的陪嫁丫鬟,与莫瑶母亲关系亲密。当年就是在莫瑶母亲的极力支持下才促成了这一段姻缘,所以齐婶视莫瑶为亲生女儿般。齐叔齐婶此次是告老还乡,回齐叔的老家南疆养老去,正好与莫瑶鬓云同行。
齐叔身材高大魁梧,穿着干净整洁的蓝色棉布袄子和黑布鞋,肤色偏向于古铜,五官简洁有力。大概是因为年纪与旧疾的关系,他的腰有些佝偻了。不过仍可见当年威风。齐婶身材纤细,五官清秀、小巧。齐婶的眼睛偏小细细的一溜,远远的看去仿佛她都是在微笑着。让人一见她就觉得亲和。齐婶也穿了蓝色棉布的袄子和黑布鞋,看起来这两人还真登对。
元宵刚过,正是乍暖还寒天气。路边的植物都已展现出欣欣向荣的迹象。莫瑶搂着鬓云,和齐婶坐在马车里聊天,齐叔则在马车外一边听她俩聊天一边架马。
“齐叔,听说你老家也在南疆,不知是在南疆的哪里?”
“我的老家在滇中的白竹山下,十四岁就离开家乡,不知现在家乡都成什么样了。”齐叔说着,眼睛牢牢地盯着远方。
“往年这个时候,白竹山已经是漫山遍野的山茶花了。”莫瑶回道。
“是啊,是啊。我家就住在白竹山下的镇上,我小时候常和阿妈一起到白竹山上去采山茶花,我阿妈把采来的山茶花,晒干,做成美味的花茶。我可喜欢喝了,那时我总能喝掉一大碗。后来离开了那里,就再没有喝过那样美味的东西了。。。。。。”
不远处的一阵嘈杂,扰断了他们的谈话。莫瑶掀开窗帘向外看去,见前方的小镇上似乎发生了一点骚乱。齐叔对她们道:“我去看看,你们在这等我。”莫瑶素来不喜世间的这些纷扰,便点头同意了。谁知鬓云却从马车里跳了出去,兴奋道:“我也去。”莫瑶拿她没办法,只得跟了下去。
一行人走近了,才发现是四五个家丁模样的男子,在殴打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那四五个男子人高马大,都着了灰棕色的布衣,一看就知道一定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家丁。他们出手狠毒,少年怎会是他们的对手,不一会就被打倒在地,嘴角衣襟沾满了血迹。齐叔半生戎马,为人正直,最见不得这种恃强凌弱的场面,便大声喝道:“住手”。那几个人见齐叔气势不凡,声如洪钟,不免心生敬畏。
“这位老爷,请你别多管闲事。”那群为首的人道。
“不知你们为何要为难这位小兄弟,他不过是个孩子。”
莫瑶,看着正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少年,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她恍若想起了那个乌云盖顶的午后,她孑然立于城楼上,漠然注视着前方的敌军,一个欣长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那人虽然只穿了简单的普通契丹人常穿的袍子,一脸的大胡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从亲眼见到哈莎客听命于他的那一刻起,她就了然了,此人身份可不简单。眼前的少年穿了件紫色的锦袍,束着高高的玉冠。只是紫色的锦袍上沾满了灰尘,泥土,和鲜血,边脚处已是褴褛不堪。他高高的玉冠布满了污垢,斜挂在他的头发上。他的脸上污秽不堪,已不可辨其面目,而一双眼睛却死死的盯着莫瑶。
“说吧,你们究竟要多少钱?”莫瑶看着那四五个人悠悠的说道,莫瑶今日只穿了简单的素色衣裙,挽了灵蛇鬓,宛若仙子偷下凡尘,风姿卓绝。
“夫人,在下是奉命办事。”
“在这世上没有钱办不到的事,只有和钱过不去的人。你是聪明人,有何必与钱过不去。”莫瑶笑道。
“这........"那人犹豫道。
莫瑶将一锭白银抛给为首那人,那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对望一眼对望一眼,纷纷离去。
*********
暮色时分,少年才缓缓醒来,他一眼就见到了坐在床边小木椅上的鬓云。鬓云穿了鹅黄色的衫子,边角处用彩线绣了盛放的山茶花和美丽的彩蝶,精致细腻但风格不似中原般的柔弱。她的脸颊白净中透出些许健康的红润,眉眼盈盈,娇美可爱。少年瞥了她一眼就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哥哥,哥哥你醒了。”
“哥哥,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哥哥,哥哥你还痛不痛?”
“哥哥他们为什么打你?”
。。。。。。。。。。。。。
少年被她问得烦了,转过头看着她“叶嘉,我叫叶嘉。”此刻的少年只着了素白的寝衣,脸色苍白,他的五官充满了阳刚,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鬓云竟有点害羞了,夕阳从窗外照了进来,落在鬓云脸上,红彤彤的象极了熟透的水蜜桃。叶嘉的嘴角有了小小的弧度。
。。。。。。。。。。。。。
莫瑶煎了药来,推开房门,只见叶嘉半坐在床上夕阳洒了他满身,莫瑶再次怔住。
莫瑶将瑶碗递给他,悠悠的道“衣服,盘缠我都为你准备好了。伤好了,你就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吧。”
叶嘉笑起来,“这么快就想赶我走,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莫瑶也笑了起来,眼角微微上扬,“是啊,我怕什么。”
“这是你欠下的。”
在莫瑶的默许之下,叶嘉与他们一同踏上了回南疆的旅途。
经过历时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一行人终于顺利回到了南疆。走在阡陌纵横的乡间小路上,远远的都可以望见白竹山和它脚下的小镇了。已是三月初了,白竹山上的山茶花却仍旧开的格外艳丽。远远的望去,好似一团团明媚的火,在阳光的照射下,如梦如幻。
“想必今年是天干,雨水来的晚。所以花开的迟了,我们才有幸见到这‘三月飞血’的奇景。”齐叔兴奋的说到。
“齐爷爷,什么是‘四月飞血’啊?”鬓云未见过此翻景致,不由好奇的问道。
“你看那白竹山上,漫山遍野的山茶花一同绽放好似一团团烈焰燃烧着,东风一起,花瓣纷纷扬扬的落下,仿佛天上下起了血。十分美艳,又格外的凄凉。只是。。。。”齐叔脸色突然变了,没有再说下去。
莫瑶看出了她的异样,她转过头低声对鬓云道:“云儿,叶嘉第一次到南疆来,你带他到处走走好不好?”
鬓云欣然的同意了,叶嘉则不情不愿的被鬓云拉走了。
“您但说无妨。”莫瑶对齐叔说道。
“我幼时曾听村里的长辈说过‘三月月飞血’乃是大凶之兆。”
莫瑶忽然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天。
三月里,山茶花竟一夜间绽放了起来。漫山遍野绚丽的红色,妖艳绝美。罗忆携了她的手,带她去看花海。那时她已经怀孕六个月了,大腹便便行动缓慢,罗忆便拥着她慢慢的前行。她只记得那天的白竹山静的出奇,静到她可以清楚的听到他俩踩踏过落花的声音,听到他在她身边的每一次呼吸声。莫瑶从未见过这样绮丽的景色,不一会就看的入迷了,只是任由他牵着。
南疆的四月已经很暖和,微风轻轻的吹着,天上的云低低的,一片片洁白无暇,宛若仙子的纱裙。一树树的繁花下,是碧绿的细草,偶见暗红的落英。莫瑶坐在树下罗忆为她铺好的羊毛软垫上。这里的与中原大有不同的景色,莫瑶觉得很新奇她一会看看山,一会看看云。一对彩蝶忽然从她的眼前飞过,她顺着彩蝶望去正好看到罗忆朝这边走来。阳光下他是那样的丰神俊奕,五官俊秀中透出阳刚,身材欣长且结实挺拔。就算只穿了极其普通的布衣,也难掩他身上的威武之气。他手里捧了刚刚采的青梅,一粒粒晶莹饱满。她的双颊竟露出了红晕。
莫瑶斜倚在罗忆的怀中,美目半闭。轻声道:“忆哥哥,你想要男孩女孩?”莫瑶满怀期待的等着丈夫回答,可是过了半晌也未得到半点回音。她看向罗忆,只见他定定地望向远方,眼神坚毅而深邃,浓眉微微皱起。她轻笑了一下,仿佛在自嘲般,到底还是留不住他。
*****
大雨已经下了三日,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这天午后,莫瑶取了前不久哥哥派人送来的锦缎,坐在堂屋里耐心地缝着给孩子准备的小披风。罗忆则拿了本兵法在她一旁坐下,偶尔从书间抬头瞧两眼正在专心做衣服的她。莫瑶知道他在看自己,若是三天前她会笑着用食指去戳他的脑门,可是今日她竟不知该如何对待了。三天前,住在山下镇上的王婆在给她送鸡蛋来的同时也告诉她了一个她不愿听到的消息,大齐与契丹正式开战。契丹一口气攻占了大齐的十五座城池,大齐西北十六州危在旦夕。是的,她害怕了,所以她选择了隐瞒,她以为这样就可以留下他。
粗制的梨木大门被敲得梆梆作响,吓了莫瑶一跳,细细的银针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戳进了她纤细的指尖。鲜红的血液迅速地涌了出来,滴落到柔软的锦缎上,晕开。远远看去恍如一朵朵正在绽放的山茶。罗忆思量了半刻,心中多少也有了些准备。便到廊下拿了斗笠,径自开门去了。
大门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莫瑶隔了雨帘仍旧认出了来人。正是御前的张公公。
“圣旨到。大将军罗忆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将军罗忆,骁勇善战,战功赫赫。朕心甚慰,特封罗忆为威武大将军。立即率军出征....”
从前莫瑶也随父兄接过圣旨,那些圣旨或是进封,或是命父兄出征。莫瑶都从未像今日一样害怕过。那么多的文字都未入她耳,她唯独记住了“立即率军出征”这短短的六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