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然到底还是心平气和的同常子德约在外面谈了谈,常子德原来真的曾一度生死徘徊,后来却因一直随身带着的娘亲给他的玉坠被当时在场的一个沈家人认出,最后被送到沈重峦面前,后来就顺应沈家安排成了如今局面。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还活着?”悦然想起当初痛不欲生的伤心就忍不住生气。
“沈家的水很深呐,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之前我不想把你搅进来,想不到现在你倒是自己参合过来了。何况曾经的常子德是真的死了,那个常子德太卑微太无力,连你都保护不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毒死那奶娘根本不是任性而是因为她几次三番想对咱们投毒,你以为我不知道常老夫人几次三番的暗中雇佣江湖杀手要取你性命,你以为我不知道有大内的高手几次出手对你不利。”许是真的隐忍太久,到现在说起来这些事常子德紧握的拳都是激动的微微颤抖。
“我什么都知道,但我什么都无能为力,我没有办法与皇权抗衡,甚至连常家都不敢忤逆,在常家至少父亲还会派人想方设法的护着你,若是我带你离开常府,真不知能活过几时。留在南水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可以毫无顾忌的大展拳脚,有朝一日能灭了大荀最好,就算不能,至少也能护你一方安隅。”
悦然淡淡一笑,有火眼在,这天下一天不大统恐怕自己就一天没有安宁,“那斐儿呢?”
“若她愿意,我仍可以迎她过门,你回去好好劝劝她。”
这一刻,尽管面对的是自己的亲大哥,悦然还是为斐儿不值,那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可以接受冥婚守常子德的灵牌一辈子,却未必愿意这般委曲求全。“以己推人,我接受不了的事情,你让我用什么言语去劝她?”
“好吧,随你,等过一阵我亲自去找她说。”
悦然心道你是嫌她伤的不够深非亲自过去再补一刀啊。
朝堂之外,荀峰岳的兵马有向之野率军牵制着,朝堂之上,赫锦楼与沈重峦的交锋也如火如荼,常子德到底还是站在自家妹子这边,暗中推波助澜帮了不少忙,所以表面上像是常悦然帮着沈家出力,而实际上却是让沈家的势力全部暴露在了明处。悦然本来的目的也就是作乱,至于这两方输赢与她关系不大,但是沈老头总是有种高深莫测的味道,让她下意识的感觉到更多的危机感。
值此纷争之际,荀枫谷倒是秘密致来贺信一封,大意是很欣慰悦然这边的表现,同时表示常老丞相告老还乡的请求有望恩准,但是有的小孩子还是养在宫里的好。另还有些许废话,冠冕堂皇的关心和垂询,竟还告知悦然如何联系暗桩回信。
回信?哼,悦然嗤笑一声,怎么那么嫌命大,风口浪尖上站着还怕自己不够招摇非要再做点儿什么惹火烧身,大荀的探子又不是吃白食的犯得着自己冒险回报情况么,随手将密信付之一炬。而南水这边看来还得再加一把火。
赫锦楼提出要领兵增援,与向之野和兵力打破两相对峙,趁机将南荀边境再向外拓展一分。悦然劝说沈重峦云“将其下放边境,则朝野之上沈家独大,借此亦可将都城护卫兵力收归于手,纵然他有开疆拓土之功,奈何失了先机,国舅爷大可挟天子以令诸侯,何乐而不为?”沈重峦眯着眼捋胡子心思让然猜不分明,终倒是点头应了一句“不错。”
而赫锦楼与向之野的合兵可并非真是为了开疆拓土,且等着老沈家出手威胁到天子,然后打着清君侧诛佞臣的名头把已经暴露在明处的沈家势力一网打尽,所以赫锦楼带的兵力不是去往边境而是就近埋伏着,至于小皇帝的好坏死活全然不在两伙人的顾虑范围,更不在悦然的考虑范围,悦然是打算趁着这时机赶紧带着斐儿他们跑路。
一切都在暗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好不容易等到恰当的时机,常子德带着简单乔装的几人向安排好的北门而去,北门较偏,向来不像其他几个门那么热闹繁华,往来商人都因其有些绕远多选大而堂皇的东门进出。
今日北门却太过萧条的有些诡异,但是已经走到这边了,突然改路才更惹人怀疑,一直到走出北门都还是顺利的,再向前赶路,刚一转弯等北门从视线里消失就被一队人马截住了去路。为首的是一个女人,模样倒是生得娇俏,但只一眼就能让人断定必是一个泼辣不好惹的主儿。
女人两眼怒火拿着马鞭子直指常子德,“好你个常子德,你当我是瞎的觉不出你那些小动作?你说,你对得起沈家,对得起我吗?”
斐儿不知是太伤心还是被吓到了,身子一抖险些跌下马,常子德一把捞住,干脆把人揽进自己怀里同乘一骑,“姝颜别胡闹,等回家我再好好和你解释。”
“还解释什么?人都被你抱怀里了,你还和我解释什么?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今天要么你自己把这几人带回去,我就当不知道这事儿,叔叔那边也帮你瞒着;要么咱们就鱼死网破,我直接带了他们的尸体回去,你自己看着办。”
“这些都是我的家人,你为难他们做什么?”常子德看着怀里无声抽泣着的和对面叫嚣着红了眼的两个女人一阵无力。
“家人?你当我是傻的吗?你怀里的是谁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这么说你是非要护着他们了?好,给我放箭。”沈姝颜抬手示意身后人放箭。
“谁敢?”常子德一声怒喝,倒让刚举起弓的人不知所措了,这些家将向来是听命于常子德的,常子德虽然名义上是倒插门女婿,但还是亲掌大权的一家之主,别看沈姝颜泼辣却也不能叫常子德夫纲不振。而沈姝颜为了不惊动沈重峦只得带着这些家将前来,“还不赶紧带你们主子回去,这像什么样子。”
沈姝颜虽会些功夫但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被家将们给制住了,“常子德,”沈姝颜不再挣扎,“让她们走可以,但你必须回来。”
常子德笑笑,“好,我会回来的。”明显感觉怀里的斐儿抖了抖,但此时赶紧离开才是首要大事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还有,不准你抱着她。”
常子德一登马镫纵身跳上斐儿刚刚骑的那匹马上,“这回我们可以走了吧。”
沈姝颜撅着嘴点点头。
刚走没多远,常子德察觉到后面有异动,一回头正看见沈姝颜挣脱束缚抬起右手正对着斐儿后背,常子德来不及多想直接扑到斐儿身后,袖箭破风而来穿透了常子德的右臂。
悦然也察觉身后有异,眼看着常子德中了一箭,“哥。”
“别回头,快走,有埋伏。”常子德强撑一口气,说完抱紧斐儿加快马速,悦然也不婆妈立即加速,常子乐也自觉地赶紧跟上。
一队人从林子里斜路杀出,比之沈姝颜的人马装备更精良也更训练有素,以暗器击马腿很快将悦然几人先后落马,沈姝颜也带人追了过来,这回倒是帮着常子德的,常子德右臂受伤只能左手用剑,打斗中被对方带头人伤了几处,对方武功高深显然并不想对常子德一刀毙命,然而更像一场虐杀。
“住手,沈琼,你不过是想带他们回去而已何必下这么重的手。敢伤我夫君,你好大的胆子。”沈姝颜赤红了双目怒瞪着沈琼。
沈琼一抬手,这伙人果然都停下进攻,悦然刚毒倒了几个靠近过来的人后也停了手,常子乐似是也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刚才自顾不暇现在才能好好喘口气,宁斐儿捏着袖口按悦然说的站在她身后不敢乱动。
“你觉得他还有机会吗?”沈琼漫不经心的一问。
“不用你管。”
“你我都清楚,对于背叛的人国舅爷是不会留的。”刀口缓缓地滑向凭剑支撑半跪在地的常子德的喉咙。
“不要,”沈姝颜像是收起了所有锐利,放软了声音乞求道,“琼哥,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我求你,放过他好不好?”
沈琼淡笑着慢慢移开刀刃,然后刀锋一转,猛的一下子狠狠刺进常子德心口。“我等这个机会很久了,姝颜,你早该是我的,只能怪他出现的不是时候。”
本来最柔弱的斐儿像是忽然会了武功一般,最快的冲上去抱住常子德,两人对视一眼只是什么都来不及说。
沈姝颜惊得不会动,然后疯了一样扑向常子德却被沈琼一手拦住,另一手抽出刀同时下令:“全部带走,生死不计。”
这次亲眼看见大哥死在自己面前,内心的触动更是不敢附加,悦然手中握上一个毒囊几乎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
“都别动,”沈姝颜从沈琼身边退开同时大喊一声,在众人还不明所以没做出反应的时候,用袖箭直指自己的脖子,像是绝望后的恨极,“沈琼,要么你放了他们,要么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姝颜,你这是何必。”沈琼往前凑了一步像是要伺机而动。
“你别过来,你应该清楚,我从来说到做到。”沈姝颜又向后退开两步。
“好,好,你别冲动,我放他们走就是了。”沈琼示意手下让出路来。
悦然几人纷纷上马,常子乐还带上了常子德的尸身,沈姝颜本要阻止但又怕尸身最后落在沈琼手中便没有出言。
几人策马走远,沈姝颜始终保持那个要自尽的姿势痴痴的望着那个方向,沈琼趁此突然出手,终于把她制住,马上拆下了她的袖箭,沈姝颜也不反抗仿佛这一刻她的魂也跟着走远了……
然而,阻击并没有到此为止,就差最后冲过关口就能奔向大荀的时候,悦然看见好整以暇等在那里的向之野就猜到几分事态有变,她从没有比此时更恨自己过,自以为谋划了一条生路,结果智计百出逃不过别人的棋。
“你不该在这儿。”如见的向之野已经退去了当初的一股憨劲儿,加州加身让原本的沉稳表达出一种刚毅。
悦然嗤笑一声,“难道你就该在这儿?”
略厚的嘴唇抿了一下,向之野仍旧是讷言之人,不想让你再从我身边走开,当年你说你承载的我承担不起,如今我可有资格站在你身边了?然而这些他都不会说,结果半晌只道“你不能走。”
悦然当然并非真的不懂,只是装作不知,“好,我不走,但好歹我也算曾经帮过你,能否让他们安全离开?”
“可以。”
为了方便运送常子德的尸骨,向之野特意命人弄来一辆马车,悦然一直默默的看着,直到马车立即就要出发她才对斐儿说“这辈子我对不起大哥,也对不起你。”
斐儿叹了一口气,“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你又何须自责。他死在我怀里,活在我心上,谁又能说我们不是相守一生?别人懂什么,小小的一方坟墓又能阻断什么,我只求他一缕幽魂不散,仍在奈何桥上等我,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最后留给悦然的是一个凄美的笑脸,“或许你其实是成全了我。”
被向之野带去大营,出了自由被限制,其他一切吃穿用度却都是极好的,悦然不喜欢有人监视便空出一个大帐供她独自休息,只要不出营地也可以随意的四处走走。
悦然不用打听也知道赫锦楼这一次必定是败的相当惨烈。一切出自她的布局都成了笑话,赔上了自己不说更不知连累了多少人,她突然什么都懒得去想,懒得打探,懒得逃跑,懒得顾忌曾经惦记的,懒得考虑以后面对的,行尸走肉一样的饿了吃困了睡。
但就算是只负责吃和睡都能出问题,在不知道是第几次不出饿,吃了吐之后,悦然觉出有些不对劲儿了,本想放下所有责任的她发现肚子里多了一个小责任了。还好没有被人贴身监视,在悦然刻意的隐瞒下也没有被别人发现,但是她现在倒是安分不下去了,是时候考虑逃出去的事了。
没等悦然想出办法却被人先压到了战场上。原本向之野是说什么也不肯同意用悦然去威胁荀峰岳的,但是沈重峦那边却派来了一个足够厉害的角色,轻易的说服了向之野。
“将军的心思属下明白,但是让常小姐上战场看看荀峰岳的最终选择不是正可以让她对那人死心么。”
“可万一荀峰岳选的是她呢?”
“不会,属下已经派人探过了,荀峰岳正左拥右抱忙不过来呢,且不说身边儿跟着的那个楚楚可人的小侍女,就说云州花魁可是正被他宠得紧,更何况那人当之无愧是位真正的将军,军事上从来不会妇人之仁,更何况是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已经告老还乡的丞相的女儿。”
“但是。”
“不赌上这胜算很大的一次,属下当真要怀疑将军的魄力了,何况无论输赢总比此时不进不退的停滞好些。”
毕竟不是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大环境下成长的,虽然回到南水已经很久了但心思到底还是单纯得多,刚听人夸完荀峰岳是真正的将军,自己却连是否有将军的魄力都被质疑,就算赌口气这局也赌定了,若能打破现在和悦然这种进退两难的关系也是好的。
当悦然被压上来的时候,两方已经叫阵完了,对面银甲长枪的人稳坐马背轻蔑的眼神嘲讽的笑“呵,我荀峰岳还怕缺女人吗?”
是呀,不缺,以悦然超强的目力,可以清楚的看出他两边落后他半个马身的坐骑上不正是两个女人吗,其中一个是沫儿,那个和斐儿他们失散的人原来好好的呆在这里,另一个妩媚天成的不知又是哪里的花花草草。悦然低下头,不能看了,越看肚子越疼。
对面人倒是像非炫耀不可的又开口了,这次却是对他身边的人道:“涟漪,我就说这战场无聊的很,你还偏要来看,等我打发了他们咱们就回去喝酒,你可得把昨天没唱完的那半阕曲唱完。”
涟漪倒也毫不矜持“将军是想听妾身唱曲儿呢还是想听妾身笙歌?”
抓着悦然的那位老哥小声嘀咕一句“哇啦个呀啊,这媚眼飞的也不怕眼珠子一不小心掉下来,勾的人骨头都酥了。”
视力这么好的人武功看来不会差,悦然不禁抬头看了这小胡子老哥一眼,小胡子竟还呲牙对悦然笑笑。后来没几天,悦然就被这个小胡子押解往南水都城去了,据小胡子说“一来,悦然起不到威胁的作用没必要留在那儿,二来战事一开刀剑无眼向之野担心她的安全,三来,都城里有人想见见她。”
悦然知道什么一来二来的这三来一定才是重点,但这样更好更少一点儿的人更容易摆脱,奈何都到了目的地悦然的逃跑竟然没有一次成功的,小胡子果然如他看起来一样狡猾,最主要的是他临出行前先找人给悦然换了衣服,什么银针毒药一样没留下。
再入南水帝都,从座上宾沦为阶下囚,悦然是考虑到了的,没考虑到的是,他们真的会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