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林往西一百里处有一处宅院。土凝墙,木漆门,门口摆着两只对称的圆柱形石樽,也不知道是有何用处。
宅子的方位也未依照当下的风水习惯,座位朝北,门开在侧边,正对着一片乱坟岗。每日院门一开头一件事,就是与对面的孤魂野鬼打上一个照面。且说那乱坟岗实在是有些年头,杂草丛生,据说十几年前那曾是千人葬穴,兴许拨开那黑土,便可以瞧见那几千具累累尸骨。可惜那些尸胲早被世亲遗忘,就连当年名动一时的安东之乱也被淹埋在历史的长江里。
撇开那怨气冲天的乱坟岗不说,这儿倒是处好住处。前有翠竹遮晦养气,后有明溪可供涤衣饮水,宅前地势平坦,扎上竹椅在院里读书饮茶,一抬眼便可以观赏到远处叠叠嶂嶂的竹林深海,魅青山林。
这或许便是这屋主选中此处居住的原因吧。
晨曦,灿金光芒从云层中乍破层而出,仿佛佛主普度众生一般,由远及近,由浅至深,给山林镀上了一层盔甲般的浅金以光芒。分外夺目美丽。
这时木漆门咯吱打开,一个戴着毡帽一身扎脚绒衣裤长得鬼精的小青年睡意迷蒙的打开院门,站在门口。踢踢腿,弯弯腰,深吸了一口林中特有的新鲜空气。然后从袖口里摸索出一支碧绿色像女儿家头上带上的簪子一样的东西来,只是女儿家的簪子端头尖细,顶端缀有珠瑙作饰,那东西却在尖端开了咧嘴,正面光滑如玉,背后却如贝壳的厥嘴,薄薄的翻起一圈薄脆清碧的小瓷片来。
只见那小青年把那东西放在嘴边一吹,如同刀割在石头上那般尖锐的哨音便从小管里破空而出,仿佛一道急风在耳边生生刮过,震得耳膜阵阵发麻。
哨声刚歇不到半刻钟,便听到细微的‘嗡嗡’声由远及近地包拢过来,不消片刻便看到上空如同蝗虫过境一般,黑压压的罩住大半片天空。昆虫振翅的嗡嗡声让人毛骨悚然。但仔细一看,那并不是什么蝗虫,而是成千上万的青蜂。它的个头比一般蜂要大上许多,触角很长,须头两边长了两条倒刺,看上去便是一副趁凶的模样。
它们在屋子上空盘旋,像极是整装待发一听到号令就冲锋陷阵的前线将士。又一声短促的哨声吹起,青蜂如浓烟一般涌入院子,半刻不到,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八两刚把蜂盅盖好,便听到里屋公子起身的动静,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端了热水进屋云。
里屋有院子厅堂一样简陋,一榻一桌一椅一旧书橱已是全部家当。简是简陋了些,但打理的十分干净,倒也不觉得如何寒酸。
男子早已衣冠整洁坐在塌前,虽是粗衣但却难掩其风骨,神色安然闲适,仿佛身处的是富丽堂皇的宫殿,而不是一间陋室。
“公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八两拧了帕子递过去,又接着说:“王员外府上又差人来催了,说是相爷大寿那副贺画让公子加紧点,他们得先裱上送上门去,迟了错过好时机就不好了。唉,公子您说,这不相爷的生辰还没到吗?他们这么心焦火燎的作什么呀?”八两摇头晃脑,不解的咂咂嘴。
顷画辞净了手,撩袖坐在桌前,“衣食父母大过天,自然要费心些的。八两,待会出门你把桌上的那几幅字画到楚方斋去吧。”
八两应了一声,又叹了口气说:“楚方斋上个月的帐目都没结呢?公子,你说咱们已够一清二白了,他们还来讹诈咱们,太不个东西了!也不怕生儿子没屁眼。还有大户人家出手阔绰气派,就拿那个王员外来说吧,人家就定金就能压死一头牛。还有柳家那公子,哪次来求字画不是重金重礼的?”
顷画辞听着八两喋喋不休的抱怨倒也不觉得烦。八两也就剩这张嘴了。
“既然这样,不如你去王府里当小厮吧。”
八两紧张的瞪直眼,忙表忠心:“公子,八两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你可别让八两也变成对面槽头的孤魂野鬼啊!”
顷画辞眸光有一瞬间喑黯,但很快又是一片风清朗月:“不想变成孤魂野鬼就赶紧的出城去。”
八两背着足有半人高的竹篓出门,里面放置的都是别人预约的字画。八两进城送字画收帐,然后再带些必需品回来。
八两离开后,顷画辞就在圆木桌子上煮茶下棋。
茶香袅袅,他一袭白衣,乌发深眸,举手投足从容不迫。茶是山野茶,棋是石子棋,掌在手上,一方是脉脉温香,一方是稳妥沉静,都是他最中意的。
一壶茶煮到午时,一局棋只走了廖廖几步。八两回来后看到这一残局,研究了半晌,愁得眼皮耷拉:“公子,你盘棋都快下了一年了,怎么还没什么动静?想要看这两方的终极厮杀,还真是难啊。”
顷画辞摇摇头,八两对这方面悟性极低,能看懂棋盘上的走向,已经够他沾沾自喜。顷画辞也不大明白自己薰陶了这么久,既然还是未能薰陶出他一星半点的才智。不可谓不挫败。正值心情不错,也有开口说话的兴致,就随性的说道:“谋策而后动,纵观四方八面,掌控掌握全局,才能一击而全胜。心急气躁,反而会毁去全盘的布局。一盘完美的局,需要的是最大的耐心。到最后收场时才会回报给你意料不到的惊喜。”
顷画辞平生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什么谋策、掌局什么的我可不懂。不过今儿个出门收到一封给公子您的请柬就是。”八两从竹篓里翻出一张红柬,“听说是什么诗文大会,公子可是上宾。”语气里颇为自得。他刚刚去城里溜达了一圈,酒肆茶楼人扎推的地方处处谈论的都是他公子的名号。甭提多威风。不过公子不爱露脸,若是时常在东临城里走上一遭,还不得把什么东临四少什么全比下去?连带着他这个书僮也上档次了不是?
“公子,我瞧着你诗文会你必须去。”八两见顷画辞兴致缺缺立马说道:“您想想呀,人把咱们奉为上宾,若是拂面不去的话,不但让人下不了台,还自砸招牌损了咱自家的面子。而且据说举办地点在画舫里举行,想想都心旷神怡……公子,八两长那么大还没有乘过画舫呢……”说着耷拉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是轻叹又是踌躇,连顷画辞都觉得自己如果不答应自己会罪该万死似的。
但他仍是摇头,在他看来那些哗众取宠的诗文会,毫无意义。他不过一个靠字画为生的读书人,又不是戏子,没空闲在人前卖笑。
八两不服的厥着嘴,忽然好象想起什么似的呵呵一笑,蹭到自家公子身边,颇有几分暧昧的眨巴着眼:“公子啊,听说苏家小姐也会去哦。而且八两听说,可有不少世家公子在打她的主意呢。苏姑娘那么漂亮,若是被人相走了,就真可惜了。”
顷画辞眉头一抬,眼角已有了笑意:“八两,你这是从哪道听途说来的小道消息?公子你都敢嘲笑,胆子越发的大了。”
八两见自家公子一提到苏小姐心情大好,不由感叹,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就连公子这样的人,也逃不过这温香暖玉。于是赶忙趁热打铁:“八两可是您忠心耿耿的下人,嘲笑您不就是贬低自己嘛。公子,咱去吧。趁机跟苏小姐见个面,诉诉衷肠什么的,指不定下个月咱们家就可以办喜事了。刚好王员外那笔订金还留着没用,下月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顷画辞又好气又好笑,他倒是计划的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