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凛,朝声音源头寻去,只见那块石碑上飘然立着一位女子,面容娇美而不失端庄,芊芊素手正执着一柄墨绿的纸伞,浅绿色的衣衫上蔓延着数不清的银白花纹。
她冷漠地看着眼前的这群少年,重复了一句:“吾觉得汝等,太难看了。”
哪里来的女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众人一时间竟不敢接话。
“汝等这种废物乃八魂司的未来,吾真是对八魂司失望至极。”她的目光落在白峰身上,“汝是何等惧怕汝眼前的这少年?竟如此下作。”她袖袍一挥,一串冰凌自空中凭空出现呼啸着朝众人袭来,众人惊叫着后退,却发现那些冰凌齐刷刷地没入了他们脚边的地面。
一个法阵清晰地浮现,随后龟裂破碎,碎光飞溅。
那是让杜羽修无法反抗的束缚之阵。
恐惧,让人迷失...
嫉妒,让人发狂...
由此而诞生的法阵,让一切绝望被束缚在了此地。
法阵破坏的瞬间,整个树林响起了如同落雨一般沙沙声,最后,无数的藤萝从地面拔地而起,意识到危险的白峰不顾一切地朝后退去,仍躲避不及被纠缠住,他正打算挥手斩断这些碍事的东西,一只冰冷的不似人类的手猛然扼住自己的咽喉。
人们惊恐地看这白峰被满脸鲜血的杜羽修用左手死死掐住喉咙,身体正在不断地被抬高。
“...住手!!”有人想上前制止,却被他如同狼一般的眼神吓得止步。
“多谢师兄...让我...更加痛恨炼魂术了...”杜羽修的低语在白峰的耳中如同恶鬼嘶鸣,那些隐藏在心底的黑暗又开始翻涌,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发芽,疯狂滋长,直抵眼底。
“咯...”鲜血喷溅了杜羽修一脸,他现在的样子让众人心生畏惧,当明白事情已经无可挽回的时候,有人恐惧地嚎叫一声,转身逃开,这仿佛是开了一个头,剩下的人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此处。
杜羽修放下白峰的尸体,抬手****了一下手掌的鲜血。
鲜血的味道...品尝过一次就忘却不掉...
他转身看见那个女人依旧站在原地。
她看着他,看不出悲喜,“少年...你眼底的绝望会蔓延到何种程度,吾会看着...”
这时,云端深处的帝之下都忽然传来一声响彻寰宇的闷响,几道白光至穿透云层飞扑而来,须臾间,呼啸而至,那女人面露冷笑,手中纸伞轻转,一旋,生生将数道攻击抵住。
第一波攻击过后,她已不见踪影。
“监察阁果名不虚传。”她的声音轻轻回荡在密林中。
那女人究竟是...杜羽修来不及多想,身后就传来一阵喧闹。
“杜羽修?!”常岚的声音带着几分震惊,她看着满身鲜血的杜羽修以及地上血肉模糊的白峰,一时间愣在原地。
“常岚。”她身侧的白衣老者扭头看着她说。
常岚咬了咬牙,如果没办法给他们一个交代的话,是绝不会善罢甘休。
“把...他关起来...”她无力地一挥手,身后便有武者掠出人群朝杜羽修扑去,他没有反抗,只是看着眼前的这群人,眼神孤傲而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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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岚。你这又是何苦?”大殿里玄色长袍的男子正襟危坐,面露苦笑。
“只有师傅能救他。”常岚依旧执拗地跪在地上,她已经跪了接近三个时辰,神色疲惫,不肯退让。
“那少年对你如此重要吗?”男子皱了皱眉头。
常岚迟疑了片刻,辩解道:“他会这样,完全都是我身为导师教导不力,如果有责罚也应是我来承担。”
“这种事情在天门峰,你以为是一件小事吗?只是责罚就可以平息他们的怒气?”
“徒弟不敢...”
“要救他也不是难事...只是你的意愿无法抵达帝之下都。”
“师傅的意思是?”
“只有强者才有说话的权利。常岚,你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男人的话如同冷风骤起,扑面而来,常岚吃惊地微张开口,好半天才结巴地回答。
“师傅,我...我不懂。”
“成为魂主,常岚,只有这样你的请求才会抵达帝之下都。况且你也有继承泽魂魂印的资格。”
常岚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用力地咬紧了下唇。
果然无法逃避吗?即使在天门峰...即使远离争权夺利的风暴中心...
“我知道你不满现在的八魂司...只因我们背叛了蚩尤....”
他这一句话,切中了常岚的要害,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难道不是吗?蚩尤大人他...正在被人们遗忘...甚至被描述成那样...。”
“那个男人...就算再强大,就算造了灭神,就算封住了九门中的八门,结果就是结果,他输了。”
常岚的唇角因为太过用力而渗出了血丝,她不甘心地垂下眼帘。
“常岚,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可是!如果那时候蚩尤大人将灭神的力量用来对付姬轩辕!如果那个时候...”
“只有孩子才会谈论如果...常岚。”男人有些严厉地打断她,眼中竟带着几分悲悯。
“成为魂主吧,让你的声音传达到帝之下都那群冥顽不灵之人耳中,为某一个人努力作为起点也好,为书写新的传奇也罢,如果你只是看着,什么都不会改变。或许那个叫蚩尤的男人,数千年前也是这样想的。”
男人说完起身离开,常岚还跪在冰冷的地上,愣愣地直视前方,直到眼前浮起一片雾气。
传说中的瑶姬,据说是作为此世的旁观者而不断注视着人们的希望与绝望,无悲无喜,无始无终。
——如果只是看着,什么都不改变,无论开始还是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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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被决定之日,人们往往懵懂无知,天真还地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漫长的严冬来临,被囚禁在地牢的犯人,因为经久不见阳光而面色苍白,本以为他会被立刻处决,却不知为何苟延残喘至今。
细碎的雪花从唯一的窗口飘洒进来,单薄的衣衫无法抵御住严寒。
他裹紧了衣服,瑟瑟发抖,嘴唇冻得发紫,不会有人来救他,这里是天门峰,他算是狩魂送上八魂司无数折损的棋子之一,没有了利用价值。
如此严寒中,他想起狼王在那个冬夜回头用不容置疑的态度说:“炼魂术...不应该存在。”
不应该存在还是掠取了无数生命,不应该存在还是带给自己无限绝望。
他的感觉渐渐麻木,说不出的疲惫,沉沉地睡去。
他梦见自己再次回到了那个黑暗的冬夜,遍地的尸体与鲜血,然而最后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狼王,而是常岚。
她身着素白长袍穿过猎猎寒风朝他款款而来,最后停在他的面前,微笑地看着他。
“修...”她用他从未听过的语气开口,声音轻柔。
他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望着她美丽的脸庞。
“要守护一个太古老的传说,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她缓缓地在他面前蹲下,握住他放在地上的双手,将脸埋在他的手心,他的掌心便堆积起她的眼泪。
一向要强的她在自己面前落泪,他只觉得胸口一阵抽痛,很想抬手拭去她的泪痕,可浑身无力。
“常...岚?”他努力从喉咙挤出一丝声音。
“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后悔...”她顿了一顿,慢慢抬起头,他吃惊地看着她额头亮起“兑”字。
“常岚!!”他大叫着从梦中惊醒,发现寒风已经休止,身上盖着一床比厚厚棉被,他掀开被子发疯似的从到铁栏旁,大叫:“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
“吵什么?”狱卒不耐烦地跑过来,说,“谁会来看你。”
“那棉被是...?”
“那是本大爷好心赏你的,赶紧给我睡觉去,******要再吵,我就拿走。”
狱卒说完,骂骂咧咧地走开。
只留下杜羽修怔怔地呆立了片刻,脱力般缓缓跪坐在地上。
梦境也好,真实也罢,也许从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他们要为了各自的执着,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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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他终于从牢房里放出,秘密送到了八魂司密术阁长老那里,由长老亲自教授,他资质的确不错,数年之间已有了大成,那场残酷的事件就这样被时间掩埋。
当时间再过去十年后,再次出现在人们眼中的他,已是密术阁预备长老,他已经学会用无害的笑容来掩盖内心中的荒芜。
而此时常岚也已接任泽魂之主,依旧身着鲜红的衣裙,眉宇间带着一魂之主该有的决断,她见到他,只是礼貌地笑笑,过往如烟般消散。
他到最后都不知道那天在牢房里究竟是一个梦还是她真的亲自过来探望过他,他不曾询问,她也从未提过。
对于从前,他们都保持着一种默契的缄默。
或许,他们从未拥有过名为从前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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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哥哥!修哥哥!!烬又抢我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密术阁总是会跑来这样的女孩,嘟着粉嫩的嘴唇,每次不是告状,就是央求他拿一些还很深奥的书。
她灿烂的笑容总是会让他想起某个人,某个被遗失在时间之流的黄昏,带着夏日茉莉的清香,扑面而来。
“烬...为什么老跟常歌抢书?大家轮流着看不好吗?”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温软的笑容。
那被称为烬的少年用清冷的眸子扫了一眼常歌,不紧不慢地说:“因为常歌看书总是很慢,而且我觉得她看这些书还为时尚早。”
“烬!凭什么你可以看我就不可以看!”常歌暴躁地跺脚,说,“烬可以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做到!不要小看女孩子。”
每次到最后,都是他出面调解,好说歹说,才让烬做出让步。
“修...你总是偏向常歌。”烬幽幽地说,神色间颇有不满。
“那是当然的啦,修哥哥偏向我,你不服气么?”常歌冲烬吐了吐舌头,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
常歌总是很黏他,每每空闲,不是过来找着书,就是缠着他讲故事。
“干将莫邪...那两把剑最后也不知所踪吗?”
“嗯...”
“...我以后要炼器的话就炼双剑,也叫‘干将莫邪’好了。我要像...姐姐那么厉害,你说呢?修哥哥。”
他的眼底掠过一丝阴霾,依旧堆砌起笑容,“嗯,常歌当然能够做到。”
他们坐在密术阁的窗前,温暖的阳光倾洒在他们身上,满屋都是书本的墨香,窗外是连绵不绝的翠竹,一阵风吹过便响起安然的哗哗声。
一片枯叶被风卷起落在窗台上,他伸手轻轻捻起。
“啊...姐姐说一叶落而知秋,秋天快到了。”常歌忽闪着大大的眼睛笑着说,到底不是伤春悲秋的年纪。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枯叶死去的纹路,轻轻说:“秋天到了,意味着严苛的寒冬也临近了。”
那个冬天,八魂司震惊地发现火魂研习炼神的事实,叛逆不羁的火魂一脉并未接受八魂司提出的条件,集合全司的围剿所带来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不愧是...被称为战神的一脉。”杜羽修站山顶安静地看着天边的那一片红云,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
寒风卷起大团大团的雪花簌簌而落,从这个角度看着山下,的确有一种俯瞰众生的快感。
眼前浮现出烬那清冷眸子,那孩子...跟自己有些相像呢。
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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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剩下交给你了。”狩魂的人说完就直奔帝之下都。
古老的训练场堆积着无数的尸体,常歌昏迷在朱红色的围墙下。
而常岚倒在他的脚边,胸口血肉模糊。
他俯身揽起她纤细的腰肢,红色让她的皮肤显得更加苍白,嘴角的血迹触目惊心。
他轻柔地抚过她的额头,那里埋藏着让他憎恶,让她执着的东西。
你所守护的东西,将你禁锢在了这里。原本你应该如同你的名字一般在山林间轻盈地舞动。
岚...
他用力地将她摁入怀中,明明是如此亲密的动作,却因为两人的视线方向相反而显得更加遥远,我们所注视的方向从来都不一样呢。
因为他的动作牵动了伤口,她冷冷地喘息,随后轻轻笑了,“我...不会后悔的。
“修,魂主被自己力量所造的樊笼囚禁着,他们是如何度过那些漫长的岁月——空虚而惨淡的岁月...我现在...成为魂主以后...有些许理解了...”
她的话语夹着咳嗽声,他伤到了她的肺。
他将头埋在她柔软的发丝里,血腥味中带着沁入心扉的茉莉清香,岁月轻泄,仿佛多年前,她唤他“修”,一声声清脆,散落一地,泛滥成灾,让繁花似锦,一路苍翠。
他抬手开始凝聚魂力,要将魂印从她额头剥离。
修...我也...对不起。
他没想到被那样一击下,她居然还有力气,他被她爆发的残余力量击退,当他起身的时候,面对的是神情傲然泽魂之主,尽管满脸血污,头发凌乱,她的骄傲,她的坚持,她的守护,让她庄重得如同传说中的女神。
她没有犹豫地奋力反手击打在身后的夔牛鼓上,那再次响起的传说之音,这次没有时间做好防护的他直接被震退,不愧是连蚩尤也畏惧的魂器,他全身瘫软,体内魂力四处乱窜,如脱缰野马。
她也被那股力量重创,倒下的她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她眉眼中满是坚决,眼泪却倾泻而出。
她拼尽最后的力气,用肘部挪到昏迷中的常歌身旁。
常歌...原谅姐姐把这样的命运强加给你。
红色液体在青色石板上蜿蜒,古老的朱红色墙下,在很久以前站立过一对少男少女,他们背靠着传说,在岁月中彼此凝望。
遮天的光幕升起,魂主的传承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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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图书馆。
“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学校要取名字叫圣岚。”林晓冉挠挠头,对校服上的岚字看起来深感不满。
“学校很仿古啊,说不定是为了配合学校的布局呢?”夏凛倒特别喜欢校服的款式,“难得陪我来查资料,你就安静点吧。”
“小凛,你就对那些风水啊,怎么那么有兴趣。”林晓冉实在不明白这些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好啦好啦。”夏凛将手里的书本收好,走到借阅处,那个安静的老人微笑着说:“是在打听学校的起名吗?”
“是啊,她总是喜欢收集这些古怪趣谈什么的。”林晓冉一把拉过夏凛,说。
“学校的名字...岚...”老人顿了顿,说,“听说是来自那个设计者,深爱的女子的名字。”
轻岚微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