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已容不得她再想第三第四,上方山顶处似乎隐隐有脚步人声传了过来。她用力想挣脱手腕上的魔爪,却用尽吃奶的力气也扳不开刘筑的一个手指。他指关节隐隐泛出一层灰白,显然是当初将她当救命稻草般扣着。怎么办?她总不能挥刀将他手给剁了,再说也没有刀不是?李莫如无语向苍天。
无奈之下,她狠劲突发,举起巴掌冲着刘筑脸上狠狠地扇了下去。一巴掌……没反应,她耳朵里隐约又听到林间传来沙沙的声音,心里发急,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下去,两巴掌……她看到他睫毛微微抖动。
“刘筑,喂!喂!刘筑,醒醒!”见到他有了反应,她心中大喜,“啪!啪!”又是两巴掌下去,下手倒是轻了些,主要是她手上已没了力气。她双手扯着他双肩,用力摇晃,“刘筑!刘筑!!”
刘筑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眼神明显有些涣散。李莫如停下摇晃的动作,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动:“看这里,刘筑,刘筑,看这里。”她一面注目盯着他的反应,一面担心地注意听头顶山上的动静,生怕搜山的人在此时寻了下来。
刘筑眼神终于聚焦,眼珠随李莫如的手指转了转,嘴角微微勾起。
他在笑?不会吧!
李莫如急急地问:“醒了没?”
刘筑下巴微点,李莫如又问:“能走么?”
他苦笑:“木了,没有感觉。”声音虽然喑哑,却已不见了她初见他时的绵软。
李莫如看了看他浸在雪水里的双脚,道:“我搀着你,你尽量动一动。”
她好不容易将他架在肩上站了起来。他却像没有骨头般,全身力量压在她肩上。她无奈又坐下,好歹将他拖离了水沟。
李莫如再问:“你将我胳膊放开,行么?”她语调轻柔,像哄骗小孩的坏阿姨。
刘筑摇摇头,眼内的笑意却更加明显:“不行。”
李莫如气急反笑:“你放开我,皇上会派人来寻你,救你,有何不可?你看看你现在,伤得很重。”
刘筑煞有介事地认真道:“你得保护本公子。”
李莫如又想翻白眼了,她恼怒道:“你能不能换句新鲜的,你现在知道我不是刘铭了。”她虽然穿着书僮衣裳,脸上还挂着刘铭的样貌,但言行间早已恢复女儿声音做态。
刘筑却固执得像是小孩在撒娇般,声音虽然有气无力,却坚决得毋庸置疑:“不换,你得保护本公子。”
李莫如似乎又听到林中有声音响起,心道自己真有点风声鹤唳了,却也实在不敢再加耽搁。她放弃与他在言语上纠缠不清,干脆问到:“我们现在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你走不走得动?走不动我就砍了你胳膊,自个儿走了。”
刘筑面上带着得意的笑,点头道:“我尽量。”
他虽然表情言语轻松自若,实际上却摔得极惨。也不知道二人在这山涧间晕躺了多久,刘筑浸在水沟里的下半身已经结了一层冰碴,早已没了知觉感应。李莫如好容易将他上半身拉起,附在自己肩头。喘着气道:“不行,这样我们两个根本不能走路。”
刘筑任她将自己左拖右摆,实在是身上早已冻木,完全使不上半分力道,知道她心里着急,道:“不若咱们在这里等他们寻来算了。”
李莫如一听这话,如释重负般一甩手,道:“好啊好啊,你快快放了我,在这里等他们过来救你。”
刘筑脸上几道血痕上溢出的血被冻成颗颗血粒,他却似毫无所觉,嘴角挂着玩味的笑意,道:“我是说咱们俩,你可别想扔我一个人在这山里,我怕得很。”
李莫如怒道:“想死你就拖着我罢。”她恨恨地看着他抓在自己胳膊上关节发白的爪子,又道:“你不是全身使不上力了么?怎么这只手还抓得这么紧?”
她嘴里说得恶形恶状,双手却麻利地将狐裘给他当披风系好,然后努力搬动他的身子,想将他背负到自己背上去。无论她怎么摆弄他,他的左手总是别扭地挂在她的胳膊上,右手无力地搭拉着。看来这个倒霉蛋不仅双脚被冻坏,连右手也在滚落的过程中被压得骨折了。
李莫如早已放弃挣脱他的手,一意只想着怎样带着这个男人尽快离开,早点找到墓道入口。在这个地方多留一刻,她被人发现带回王府的可能性就多一分。她实在冒不起这个险。
刘筑随她摆弄,有意识地就着她的动作用力,尽量帮她分担点力量。嘴里接着她的话道:“全身的力都到这只手上来了。舍不得也不敢放手。”
李莫如好不容易将他负在背上,嘴里先狠狠地回骂一句:“我若是能找到一把趁手的刀剑,定会将你这只讨厌的爪子砍下来的。”说完不再说话,憋着一口气努力想站起来。
她喘着粗气,艰难地想伸直高一点点腰来。这个男人一百多斤的重量全压在她的背上,像个死人一样。她已经没有力气生气和讲话,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好消息是自己背着个大男人居然还能走得动道。力气不错嘛!
刘筑识趣地闭上了嘴巴。知道她是蹩着心中一股劲气,强自支撑着背着他在山林间寻觅道路。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身子都还没发育完全,瘦瘦弱弱地似乎风一吹就能倒似的,居然能凭着胸中一口气,将他这么条大汉背负在背上前行。他沉默下来,静下心调整气息,虽然知道希望很小,但能恢复一点点气力也是好的。
李莫如颤抖着双脚在山林间冒雪穿梭。脑子里划着通向墓道口的地图,下意识地向前挪行。自六岁起就跟着君莫愁在南山上摸黑掘墓,山上的每一个小坡小道她闭着眼睛都认识。当然,她最熟悉的还是这个山上的坟堆,她知道哪座是新坟,哪里埋着旧尸,她甚至都能说得出哪座土堆下躺着的人生前死于何疾,身上有几道口子,哪些是她的手笔等等。
她尽量不去想背上压得她头晕的重量,刻意忘记可能出现的追兵。为了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她就着背上男人不算规律的心跳声,回忆着这些年每个冬天跟着君莫愁在南山上过的黑暗岁月。虽然恐怖,但不枯燥的学习生活,是她这十六年来无聊郡主生涯的唯一乐趣。
她想起君莫愁第一次教她在月色雪光的映衬下,用她那双稚嫩白皙若婴儿般的小手,握着银光闪闪的柳叶刀,给一具中度腐烂的尸体开膛破肚时的情景。六岁的稚童,月光下粉衣娇颜,美得像山间的精灵。她蹲在一具黑臭的尸体前,神情认真而专注,手中刀光霍霍。从来嘻笑风尘游戏人间没有正形的君师傅,当时却生生被那一幕具有视觉冲击力的绝美血腥画面给吓住了,露出了极难在他脸上出现的恐怖惧怕的表情。
想到君莫愁当时的表情,她脸上不自觉地吟着笑意,脚下也就不觉得那般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