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残月,路静人稀。
把那三个小贼打昏后扔到县衙的大门口,并附上陈述其罪状的状纸和罪证。接着又去到牢房,谎称是何大力的远亲好友,收买了狱卒,让我们偷偷进去探视。
狱卒一打开牢门,一股酸酸馊馊的恶臭扑面而来。我侧脸避开,胃里仍一阵翻滚,幸亏还没吃早饭,想吐也吐不出什么。忙用衣袖按住鼻子,干吐了几下,才勉强支持住。刘劲递给我一个小香包。闻了闻,是草药味。我用力吸了几下,只觉一股凉气顺着气道而入,片刻后便再无呕吐感。
何大力和那个年轻男子被锁在同一个牢房。男子坐在里面一角,正假眯着,听到有人来才张开眼。见我和刘劲去而复返,何大力表现得十分惊讶:“兄弟!怎么……..难道他们…….”
刘劲安慰他:“我们没事。只是想来看一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何大力隔着牢门,握住刘劲的手,痛哭涕流:“我何大力一个粗人,怎担当得起!”
刘劲安抚了几句,又问起何大力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所说的与之前那个黑店掌柜告诉我们的相差不远。原来那个崔小贵正是昨日那个捕头的姻亲内弟。
刘劲问:“何兄,可否听兄弟一言?”见何大力点头,他继续道:“那个崔小贵固然可恶,可逝者已矣。令尊既已入土为安,何兄就不要再继续跟他纠缠下去了。”见何大力脸色泛红,呼吸也一下比一下重,知道他定是气愤难解。刘劲就加重了语气,更为严肃道:“在此地,你是斗不过他的。如今你还背负伤人一罪,尽管兄弟我有一官半职,也…….很多事,我也是有心无力,不能为之啊!”
何大力黯然,我也上前一步,说:“何大哥,如今这非但是你一人的事,还牵涉到那位公子……”何大力一听到这,精神一震,问我和刘劲:“两位兄弟可有法子救公子出去?我贱命一条,生死自有命数,可绝不能连累公子!”
我望向牢内,见那人在地上盘腿端坐一旁,神色平静,完全没有一般人在狱中的彷徨和惊慌。心想:这人不一般!我拱手一礼,问道:“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只听他缓缓开口说:“大力,我当初就是觉得以你的才能不应留在这种穷山僻壤,而打算带你走的。好男儿,志在四方,确实无必要因地痞流氓而葬送自己的前程。”语气就像跟邻居讨论今天的天气。
何大力沉吟了一下,朝他躬身回道:“是,大力既然已是公子的人,都听公子的。”转过来,又对我和刘劲说:“如果兄弟能帮忙,我愿做牛做马报恩!”
“又来了……..唉,你怎么老想着做牛做马?”刘劲恢复嬉笑本性:“我既不是农夫又不是弼马温,就稀罕一个重情重义的兄弟!”
“好!若不嫌弃,出去后,你我结拜如何?”
“就怕你舍不得请我一杯水酒!”
何大力哈哈大笑:“好!好!好!为兄定不食言!”
对付一个不入流的小吏,要么用钱砸死他,要么摆官威压死他。刘劲两样都有,将那个捕头和县衙收得贴贴服服自然不在话下。响午时分,我们就回到牢房接两人出狱。
虽还没行结拜之礼,可刘劲和何大力已称兄道弟。
“贤弟啊,不是为兄拖你那杯酒,只是现在浑身上下都是那股味儿……”
刘劲接话:“那是要到客栈租一间客房清洗一下,还是你们有别的去处?”
何大力回头询问那公子的意思。原来他早些天到达宁沽的时候,就租了个小院子。本无打算在水灵镇过夜,包袱行李都在那院子里。他开口相邀一同前往,我们便应下了。刘劲和何大力驱赶马车,我和那位公子坐在车内闲聊。他说他是凉国人,姓凌,家中兄弟排行第三,此番前来宁沽是为探访一位老师。其实我和刘劲都早认定他绝非平凡富贵人家的公子,知道他此番话怕是有真有假。只是我自己的身世也难以向外人道,如此算来彼此也就各不相欠了。
小院子与宁沽城的主街只隔了一条街道,算是旺中带静。灰土砖砌成的外墙,老旧的木板门打开时呀呀作响。他们到房内净身更换,刘劲到街上去买酒菜,只留我一人在客厅。我随便翻了翻桌面上的书,都是些诗词歌赋。熏香炉早灭掉,看到里面积着厚厚的香灰,我打开盖子准备倒掉。一闻到残余的香味,顿时僵在原地。
沉龙香!此香乃蕙兰表姐所特制,配方从来没有出过东宫宫门。成品制好后,先进呈宫内,再由国君赠予宗室大臣。就算是本国大官也不是寻常能拿到,他一个凉国人……..
听到刘劲归来,本想找他商量,可此时何大力和凌三也已换好衣服出来,我方作罢。
晚霞渲染了整个天空。我们搬了一张小方桌到院子,上面摆上烧香的香炉,还有鸡牛羊等祭品。用红纸写上姓名、生辰八字、籍贯,依次焚香而誓曰:“皇天在上,何大力、刘劲,虽为异姓,今结拜为兄弟,从今以后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礼毕,开了一瓶烈酒,两人一人一口直至瓶空,又击掌为盟。
之后我们进屋内,众人中我年纪最小,所以就铺排好席面。几杯高粱酒下肚后,何大力和刘劲借着酒劲,情绪节节高涨。又是行酒令,又是猜拳,又搭肩勾背唱起了军歌。以前在军营里听得多,我也略懂。何大力唱歌是完全不在调上的,不过胜在中气十足,声音洪亮。一开口,气势就如排山倒海。“四面楚歌”在他面前,也可以被轰成渣。
几番劝酒下来,我已经头晕晕了。凌三觉察到我不胜酒力,就带我出来院子醒酒。凌三问我:“在下绝非赶客,不过荆国民风保守,对未嫁女子的名声看得重。今晚不敢留你了。”
早觉得他非凡夫俗子,所以他会看出我不是男子,我也不觉得很惊讶。朝他点点头。他见我如此,又说:“听刘兄弟说,你们有落脚的地方。我看这宁沽城也不大,趁天色还不算太晚,不如在下送小姐回去?”
望着室内两人的背影,看他们酒性依旧高涨,我答应了:“那刘劲今晚就有劳凌公子代为照顾。”
新月初升。
我们走出门的时候,凌三递给了我一件黑色披风:“虽说已入春,晚间还是带着寒气,穿上吧。”他走到我背后,帮我披上。
夜市刚开始,路旁有不少卖宵夜小贩,各色行人走走停停。他走在前,离我一步之遥。走了一会儿,他回头对我说:“人有点杂,跟紧了。”
路上我们都没有再多说话,就小贩的吆喝声在两人之间穿梭来回。他的衣带和发丝被夜风撩起,在空中勾住了我的视线。不禁再仔细打量他。身形高挑匀称,长发披落,只在中间用发带系住。宽袖深衣,不繁不乱。
“是这里吗?”他突然停下脚步,我一个不留神就撞到他身上。立马红羞了脸,摸着鼻子低头连声说“对不起”,根本不敢看他的脸。
等张悬府内的下人开门让我进去后,他向我告别。趁他转身离去,我悄悄地在门缝里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