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天边微微吐白。
我顶着一对熊猫眼站在凌三小院的门前。路过的更夫好奇地伸头望我一眼,被我一瞪,马上缩了回去一溜烟地走人。斜斜披着外衣,打着哈欠的凌三应声开门,定神一看换了女装的我也略略醒了几分。我瞧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不好意思对他发作,勉强压着火气问:“刘劲人呢?”
他了然,朝里面指了指,侧身退后一步让我过去。我以为刘劲和何大力昨晚喝了那么多,现在肯定还赖在床上,谁不知此时两人居然已坐在院子里练内功。心想,果然是怪物!心念一转,不,现在是怪物乘以二。
我快步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刘劲微微一惊,张眼,看到是我,瞬间换上一副嬉皮笑脸:“哟!比我预想的还早!”
见他如此,一路上压在丹田的怒火直冲上脑:“靠!你存心害我是不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手用力一扯,想将他拉起来。旁边的何大力此时也回神了,大喊:“诶,姑娘,你是怎么闯进我们院子的?还拉人呢?!”边说边扣住我另外的手腕。
刘劲吃笑道:“大哥,你看清楚她是谁。”何大力这才张大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片刻,眼睛瞪得像铜钱那样大,不可置信地问:“是,小兄弟?!”话一出口,可能觉得自己失言,又连忙改口说:“哦,是,是小妹子......”瞬间松开抓住我的手。
我积着一肚子气,也顾不上他,对刘劲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跟、我、回、去!”
刘劲挤眉弄眼道:“现在?别傻了!回去还不被张老爷子念死!”
我马上赏他一脚,他一扭腰,灵活地躲开。我心中不忿,追着他打,边追边骂:“你怎么不早提醒我一下?!我被他念了整整一晚!要不是说要抓你回去认罪,我现在可能还走不了!”
张悬在父亲军中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凡事必依规矩,处事方方正正,简而言之就是“死脑筋”。如果有人不按规矩办事,他也不直接开骂,而是找你去“谈心”。
让你去他那儿坐坐,而他身边铁定放着一个茶壶——不是给你喝的,是给他自己补充口水用的。从“可怜天下父母心”说到“忠君爱国”,从待人处事说到千古英雄,从小处说到大处。必定让你深切体会到自己的小错误不但能毁掉自己的锦绣前程,还能葬送大好荆国江山,最后让你哭天抢地指天发誓不再重犯。
我哥刚开始学习处理军务的时候,有一次犯了点小错,被张老爷子念上了,从白天说到黑夜,一直说到他耳鸣眼花,往后还连续三天噩梦。从此以后,我哥就更为谨慎细心。用他的话:“人是需要在痛苦中成长的。受张老爷子的教训后,我已是浴火重生的凤凰。”
刘劲用钱用官衔压捕快救凌何两人的事,不知怎地才一天功夫就传到张悬耳中。昨天我一回到张府,就被抓去,哦,是请去接受训话了。别说床铺,我昨晚连房门都没进去。最后借口要缉拿刘劲归案,才能脱身。
“谁叫你昨晚不声不响地走了?要我提醒你,也要你人在阿!”
我完全不理会他的狡辩。两人就在那不大的院子里追跑,连轻功也使上了。最后还是凌三把我们拦了下来,忍着笑说:“姑娘既然整晚未睡,估计也累了。不嫌弃的话,到房间里小睡一下可好?”
“对,听凌公子的话,睡觉去!”刘劲躲到何大力背后,只伸出半个**朝我喊。我不回话,跺了跺脚,怒目而视。未几,他们三人都捧腹大笑起来。一大早运功跑了一段,我气也消得差不多了,火也发不出来了,干脆原地坐下,抱着头说:“不睡了!我怕做梦也能听到张老爷子的魔音。”侧头想想,一脸正经地对刘劲说:“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你快点想法子让张老爷子放过咱们!否则我哪天被他唠叨疯了,第一个杀的人就是你!”
刘劲见我不追他了,从何大力身后出来,摸着下巴挑了挑眉毛说:“张老爷子那边我自有办法应付。”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忙问:“怎么办?”他竖起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天机不可泄露。”
我“切”的一声,朝他翻了翻白眼。转过头,看到凌三站在一旁看戏,窘态道:“让凌公子笑话了。”
他微笑着摇摇头,说:“见小姐和刘先生如此自然相处,朋友间嬉笑打骂,好生羡慕。”
刘劲接过话:“别看这丫头大大咧咧,嘴巴又毒,她是真把你当朋友才这样。跟她一起,舒服、自在。”
平常跟刘劲互相吵嘴惯了,听他突然在外人面前如此说,我顿时脸红得像被火烧一样,嗔怒道:“胡说八道.......”
凌三听后爽朗大笑:“不知在下可有这样的福份,跟小姐做个真心朋友。”
我顿时心如鹿撞,整个心脏像要跳出来似的,耳膜随着心跳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地鼓动。深吸一口气,抬头却不敢直视他双眼,只敢盯着他胸前,说:“茫茫人海,能相遇就是缘分。承蒙凌公子不弃,日后叫我若彤就好。”
“好,那若彤日后也不必公子前公子后的了。”“是,”心里琢磨了一下,开口道:“凌大哥。”他温柔一笑,点点头。
一旁的何大力也向前一步,说:“第一天相遇就听义弟说姑娘出身不凡,大力不敢自比我家公子,姑娘以后直呼大力姓名便是。”
何大力此番话语,让我想起了当日在小食店与刘劲的对话,心里立马起了疙瘩。万一他们问起出身,我该据实回答吗?
哪知凌三搭口说:“大力,我们是因为彼此投缘而结交,与身世无关。既是朋友,又何必受这种世俗所拘束?”
刘劲大赞他胸襟广阔。而我心里却有点不以为然,要说秘密,估计他比我的还多。不过眼下大家相安无事,就暂时不探究太多。
当日半推半拉半吼半骂地回到张悬府,我打死也不去见张老爷子,一脚踢刘劲进去书房,自己一个人在门外守候。本抱着看戏的心态,谁知不到一个时辰,刘劲竟安然无恙地出来。这,绝对是个记录!我死皮赖脸地磨他,究竟是怎么逃过老爷子的魔障。想当年这可是连我哥也逃不过的。他却还我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气得我牙痒痒。之后一连好几天,我们无事就去凌三的院子,跟何大力切磋武功。每次跟刘劲对打的时候,我都毫不留力,拳拳到肉,打得他身上瘀肿了好几处。凌三从来都不出手,我私底下偷偷问何大力凌三的武功如何。何大力也说没见过他动手。
凌三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个疑问一直到他们离开,我都打探不到一二。
春分时节,凌三带着何大力要离开宁沽城。临走时,留下了一个书信地址。我一看,写的是承平县。提起这名字,我并不陌生。它是凉国边疆第一大城,与父亲的驻地隔山遥望。与一般边疆城市的气氛不一样,它是凉国贸易重地,商铺林立,极其繁华。民间有俚语:“不夜天,承平县。”以前曾想过偷溜去看看,却总被哥哥识穿,离开营地没几步,就被抓了回来。刘劲也知道此事,没心没肺地打趣我道,下一次要去探望二人,顺便带我这个土包子去见识一番。
我跟凌三之后的种种,都与承平县无关。可能是我跟这个地方没有什么缘分,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也未曾到过那里。这是后话。
原以为凌三走后,我们就会变得无所事事,还跟刘劲商量附近哪里有好玩的地方。没想到朝堂上的争斗,再一次烧到我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