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这一天,华妃召我进宫,给月世琪的生母毓贵人请安。
这一天,我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凉国大部分国土都属于丘陵地带,平原所占比例极少。境内最大的平原——陇川平原,便是都城邕城的所在地。不论人口还是规模都是凉国的第一大城。在陇川平原的北面,有异峰突起,山势突兀挺拔,具擎天之势,所以名为“天山”。而凉国的王宫就是依天山而建。从底处抬头向上望去,白色大理石所砌成的石梯沿着山势蜿蜒而上,远看像蛟龙盘旋。建于半山的宫殿群,半隐半现于石群林荫之中,再遇上宛如层层轻纱的薄云,隐隐绰绰,仿如神话中的仙境。我早就从各种游记中看过描述,只是身临其境,方觉那些文字比不上实景的十分之一。
凉国人以能工巧匠闻名于世,以前我多接触他们所造的武器,小至一个小小的箭头,大至二三十人共同推动的攻城装置,其工艺无一不大大领先其余三国,每每让敌军未战先惊。没想到连建筑方面也如此不凡。石级的表面是磨砂的,所以不容易滑脚。雕栏的玉柱顶部一般都只在表面刻上各色的图案,而这里的却全是镂空雕绘。看着眼前似乎没有尽头的宫道,心想这到底需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修葺完成的阿?
来接我的小太监显然已事先受到关照,对我颇为客气。每回一句话,必定哈腰低头。他正给我讲解待会儿入宫要注意的事项,说着说着却突然停下来,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回避。我下意识地跟着他退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转头向四周环视,只模糊地看到远处一堆人影正向这边靠近。小小声地向小太监问起缘由,他回道:“是新科武进士们入宫觐见君主。”原来武科举已经结束了。都怪那些人贩子,害我错过了。
我忍不住好奇地问:“状元何许人?什么来历?武功厉害不?”
小太监尴尬地笑笑说:“厉害不厉害,奴才不好说。今年是由赤王殿下监考,就连最后的殿试,殿下也有亲自下场比试。据在场的人回来说,状元能跟殿下打个平手。”以月世琪为标准其实跟没有差不多。因为他平时极少在我面前展露武功,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能耐。小太监继续道:“听说殿下对状元爷也是赞赏有加,说他日后肯定前途无量。”那木头人居然也会称赞别人阿?心中惊叹。
四国中只有凉国设了武科举,其制度我了解不多。要是文科科举的话,应届考生名义上算是主考的门生。如果武科举也是这样的话,这个状元日后极有可能在月世琪麾下效力。
不经不觉,队伍已来到我们面前。前方先有仪仗队,因靠近王宫,乐器设而不奏,气氛肃穆。接着是身穿铁甲的御前侍卫,之后才是身穿新制朝服的新科进士们。都是练武之人,又是金榜题名时,自然个个抬头挺胸,气宇天昂。按礼,金科三甲得以沿御道上山进殿。能走上御道的人不多,除了君王,便是王后在大婚当日乘着凤辇才能走上那么一趟。这是无上的荣耀。其他进士分走两侧踏上宫道,同时亦是他们仕途的阶梯。白石铺成的宫道,浮华无比,掩盖住了原本崎岖的登山之路。一步之外,玉柱雕栏之后便是悬崖绝壁。阶梯的尽头,天山之巅,是这个国家权力的最高点。仅此一步,有的人扶摇直上、位极人臣,而有的人则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壁立千仞,穷地之险,极路之峻,唯无欲则刚。”不自觉地想起了哥哥的这番话。只是悠悠众生,面对绝对权力的诱惑,谁能做到无欲无求?
我已经跪在这里快半个时辰了。头顶被太阳烘得快要冒烟,膝盖如被几根小银针不停地刺,膝盖以下因血气滞缓而发凉麻痹。之前被人贩子灌药,身体还没完全复原,感觉随时要晕过去,就靠一口气撑着。独处深宫之内,如果失去知觉,这样毫无防备的状态太危险了。至于华妃......别问我,进宫后,我连她人影都没见着。小太监引我入华妃寝宫时,一个似乎是华妃身边主事的宫女对他吩咐了一些差事,之后他就退下了。自知此时我的身份只是赤王府内一个没等级的侍女,所以毕恭毕敬地给她行了一礼。她冷淡的语气中隐隐轻视,叫我等,说华妃正在梳妆。然后她进去内殿转了个圈出来,在我面前喊了一句“恭迎华妃娘娘”,我马上跪下行礼,却没听见任何声响。待我抬头,对方已不知所踪。我瞬间明白了。这些宫人整人的小把戏,以前在荆国也没少看过。可是今非昔比,在凉国我只是个无名侍女。唯有忍下怒气,安安静静地原地跪着。
终于听到了屋内有动静,立即暗暗打起精神。先是刚才那个主事宫女转身而出,然后撩起帘子。里面走出两个宫妃,一人身穿海棠红的常服外批宽袖长袍,全身上下饰物繁多,妆容艳丽。另外一人则是浅蓝色的深衣,略扫脂粉,盘发上只简单地戴上了一个玉簪子,与前者形成鲜明的对比。
“赤王府侍女映彤参见华妃娘娘。”
听到一娇滴滴的声音道:“起来吧。”
我闻声而动,双腿却因长跪而发软,勉强站起来,本来已经有点头昏昏的,小腿肌肉突然抽搐,就踉跄一下又跌倒,膝盖直撞地面,疼得我眼泪直飙。还没回过气来,就听到华妃的宫女说:“竟然在娘娘面前失礼?该当何罪?!还没见过当奴婢的身子这么纤弱。”
心知她们有意刁难,却不想过多纠缠,只想她们赶快耍完威风后好放我出宫。正要开口请罪,却听到那个衣着朴素的宫妃说:“她第一天入宫,不懂宫中规矩,望娘娘见谅。臣妾定会严加管教。”
华妃听罢,冷笑一声,一双凤目对身旁的太监瞄了一眼,道:“多嘴的奴婢,不分尊卑,给我掌嘴!”
那宫妃的脸色霎时僵住,抬头见太监已到她面前,满眼惊恐。太监没有在她面前逗留,而径自走到那个侍婢,扬手,清脆地在她脸上耍了一个巴掌。那个宫女口角带血地跪地磕头求饶。
“你是本宫的人,这奴婢即使品位比你低,也不由得你在毓贵人面前胡言乱语!传出去成何体统?!”
毓贵人连忙上前一步,开口求情:“娘娘息怒。”可是她还没说下去,华妃抬手就截断她:“这王宫之中,长幼尊卑岂能胡来!给我狠狠地打!不知规矩的奴才,死有余辜!”此时毓贵人也听得出华妃话中有话,正进退两难之际,刚才给我带路的小太监快步跑了进来。
“华妃娘娘,国君刚下旨今晚要宴请金科武状元,让奴才来侍奉娘娘更衣出席。”华妃听罢,自然是春风得意地回宫准备。外院里,只剩下我和毓贵人。
我和她目光相对,只见她在确定华妃已走远后,脸上的神色没有了刚才的惶恐之情。走到我身旁,低声说了句“跟我走”,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华妃的宸佑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