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双儿自从上次丢了白玉牡丹簪后便很是消停了一阵,一直只在府里呆着,没事儿摘花逗鸟,骂骂下人,倒也没闹出什么事来。
只是她心思野,见天想往外跑,这不,才没几天,又让香穗弄来的一个大风筝勾起了兴趣,一帮人簇拥着踏青放风筝去了。
流苏因为香穗刻意所为,被吴双儿支使去胭脂铺拿早前定下的衣服,没跟去。她正好无意与香穗较劲,落得清静。
吴双儿一早出门,去的是城郊的寒门山一带,大概要傍晚才能回来。流苏将衣服拿回来,又将一些琐碎事做了,才不过晌午。她闲来无事,从衣箱里摸出一个小匣子来。那是一个陈旧的梳妆匣,外边一层红漆落得差不多了,就连上面雕的梅花纹也磨损了不少,苏却珍宝一般细细的擦拭,指尖缓缓拂过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迹,眼角慢慢润湿。
这是她娘留给她的东西,因为不值钱,当年才没让她爹拿去换酒。她入吴府时身上的行头就只有这么个木头匣子。
打开匣子,里边都是些小女儿的东西,一只枯黄的草蚱蜢,几颗磨损了的琉璃珠,一块不纯粹的玉佩,一支银钗,一小串珊瑚珠子,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值几两银,流苏却将它们当成了宝。
她把它们每个拿起来擦一遍,又依依不舍得放回去,最终视线落在一块鲜红的绸缎帕子上。
那帕子不大,四四方方一块,却也不小,至少是比寻常丝帕大了些。
那是子出嫁时盖在头上的喜帕。
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自小便开始缝制自己的嫁衣,一直到出嫁前才完成,那上面一针一线都缝进了她们少女时期所有的梦想和期盼。
流苏不是寻常女子,她吴府家奴,人尚不是她自己的,婚姻之事更由不得她做主。早在吴夫人意欲让她随小姐出嫁时她便清楚,自己这一生,大概都穿不上嫁衣了。
尽管如此,她却仍在那一天去布庄扯了这块于她而言价钱不菲的红帕子,一并连金线也买了。只是到今天,她也没落下一针。
原以为这块帕子是永无用武之地了,最近银圈儿又让她活起了心思,她用不着,绣来给银圈儿也好,总不枉她叫了她这么些年姐姐。
她心里几分惆怅几分抚慰,到后来,自个儿也弄不清是什么滋味了。
只是那块帕子到底算是重见天日。
她从晌午开始,一直绣到太阳下山看不见了才停手,却猛地哎呀一声站起来,思付道,已经这么晚了,小姐早回了吧?见她不在,或许又要发脾气了。
流苏匆忙将绣品收进匣子,一路小跑着去了前厅。
吴双儿确实回来了,不过她现在可没心思冲流苏发火,她正缠着吴老爷撒娇呢。
一如既往地,吴老爷拗不过她,连连点头,打趣道:“爹爹一定帮你问清楚,他姓甚名谁,年方几何,家住何方,家里有何人,可否婚配,便是祖上家谱也给他查一遍,双儿可满意了?”
吴双儿满脸通红,绞着手,却只是拖长音喊了一声爹,竟没说其他什么。
流苏不明就里,心中奇怪,晚上休息时想起这事,就问随行的银圈儿发生了什么,等问清楚了,再想想今日吴双儿那副小女儿情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姐这是遇上人了。
吴双儿今日原是要去放风筝的,只是她向来随心所欲说风便是雨,这不上午到了城郊,她听人说山上较平地上冷些,到现在山中仍是早春季节,还有桃花未谢,便来了兴致,要去山上看桃花,于是临时雇了一架轻便的两人小轿晃晃悠悠地给她抬山上去了。
山中气候尚未回暖,迎面有寒气沁来,只是那寒气里夹了清淡幽香的桃花香气,令闻者心生向往。
吴双儿爱桃,连带着也喜爱桃花,她在花间嬉戏徜徉,底下人见她玩得开心,也不敢搅了她的兴致,只是等时候实在晚了,才不得不提醒她该回府了。
吴双儿恋恋不舍,流连不去,香穗又小心翼翼催了几次,说是晚了山路不安全,她才终于上轿离去。
下山路上不时遇上游玩归去的人群,有一群人远远望去便与其他人不同,只见他们都是年轻男子,个个身着长衫头戴方巾,满身书卷气。
吴双儿万般无聊,四下张望,见了他们不免多看几眼。
她看着看着突然红了脸,招来香穗小声问道:“你知道那人是谁么?”
香穗顺着她偷偷指着的手看去,那群书生中有一人犹若鹤立鸡群。只见他身着湖蓝色锦袍,腰束碧玉带,头冠红玉发箍,手执沉香扇,浑身的贵气。香穗再看他的脸,也禁不住微微脸红,那样俊朗的男子,她可从未见过。
吴双儿正等她答话,将她这副模样,登时沉下脸,满嘴的不是滋味,“等你回话呢!再看小心我戳瞎你的眼!”
香穗慌忙收眼,惶恐道:“奴婢也从未见过他,只是看他的打扮必不是一般人家,且又是在苏州,小姐何不回去问问老爷,他一定清楚的。”
吴双儿冷冷一哼,道:“什么事都要劳烦爹爹,吴府养了你们吃白饭的么?”
香穗无法,只好建议:“不若让奴婢去问问旁人,兴许有认识的?”
吴双儿显然有几分心动,只是不知想到什么,又拒绝了,“还是回去问爹爹好了,他见识广识人多,问他肯定比问别人清楚。”
香穗早习惯她反覆无常,只是点头称是。
回到吴府,吴双儿便去缠着她爹,吴老爷哪有什么是不答应她的,当下便给应下了。
银圈儿讲到这,也忍不住红着脸说道:“那位公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好看。”
流苏见她腼腆的脸上淡淡的红晕,不免打趣:“我家的小银圈儿也知道哪位公子长得好哪位公子有才气了?”
银圈儿脸蛋更红,羞恼道:“姐姐只管笑话我!”
“这有什么?有什么好羞的,我还怕你一直不懂倒坏事。”
银圈儿嘟着嘴道:“我也只觉得他长得好,可没想其他的,姐姐再说我就生气了。”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
银圈儿看她有些失落的样子,忍不住又道:“我看小姐很是喜欢他,香穗多看一眼就挨了骂,我怕姐姐开玩笑要惹小姐不高兴。”
流苏笑道:“我自然知道分寸,哪会在小姐面前乱说话。倒是你,可要记得,下次见到那位公子别再脸红了。”
“姐姐!”
“好了好了,这下真不说了,快睡吧。”
银圈儿鼓着脸,冲她皱起鼻子。
流苏轻轻掐了一把她圆圆的脸蛋,催道:“快躺下,我去吹灯。”
昏黄的灯熄灭,一室寂然。
流苏在暗中幽幽想到,银圈儿真的是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