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又将养了两日,等脸上的红肿渐渐消下,才回到吴双儿身边伺候。
这日,她从厨房端了几只桃子,这桃子是吴老爷在别处的地庄收来的,不是一般的品种,因而熟得早,也只有几只,因为吴双儿喜爱,底下人刚收起来就忙着献上来了。
流苏正经过一条回廊,便感觉身后有人跟随,可她一回头又不见人,如此反复几次,流苏心下生疑,在一个拐弯处猛地一闪身,躲进假山里。
没多久,就见一个小小人影东张西望奔上来,还不时歪头思索,流苏看得好笑,慢慢从她背后走过去。
“四小姐。”
“呀!”小人儿正是府里的四小姐,三姨太所出,此时被流苏唬得跳了起来,回头看见是流苏,顿时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转呀转的,顾左右道:“流苏吓了我一跳!”
流苏扑哧一声,乐了,“那还是流苏的不是了。”
小人儿仰起脑袋,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流苏不对。”嘴上说的冠冕堂皇,一双眼却不时往流苏手中的盘子望去。
流苏见了,心下恻然,却只得当没看见。吴府主子们的事,可不是她一个自身难保的下人敢管的。
“流苏便给四小姐赔不是了。只是大小姐还等着,流苏可要先走一步。”
吴灵儿一双眼还黏在盘子上,听流苏要走,大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渴求,却不说话,只是咬着唇眼巴巴望着,小小年纪的她似乎也知道,有些东西吴双儿有她却不能有。
流苏只怕再呆下去要忍不住给她一个,那后果可不是她能承担的,终是狠狠心,扭头大跨步走了。
吴双儿正歪在榻上,见流苏进来,讽刺道:“让你去端个桃子也拖拖拉拉的,若再晚点,我可就要让吴顺用轿子给你抬回来了。”
流苏习以为常,她垂着头,将盘子放在桌上,从中取出一个桃子一边用小刀剥皮,一边小心回道:“路上碰见四小姐,耽搁了会。”
“灵儿?她怎么了?”
流苏心里生出一点希望,却只敢装作随意道:“四小姐从奴婢走出厨房便一路尾随,我原以为她有事相找,便停下询问几句,哪知她什么也不说,也不知到底是想做什么。”
“是么?”吴双儿毫不在意。
流苏一直盯着她,见她无甚反应,不由失望。
却听一旁香穗阴阳怪调:“四小姐准是眼馋小姐的桃子,又不好意思明说罢了,想不到她倒有几分自知之明,也知道什么是她的什么不是她的。”
流苏已不抱希望,哪知吴双儿侧头想了想,支使香穗道:“你去将她寻来。”
香穗狐疑,问:“小姐找她做什么?”
吴双儿瞪眼,“让你去便是,哪来那些废话。”
香穗一噎,低头应声是,出去了。
流苏将剥了皮的桃子切开,分成小块,用竹签子戳住递给吴双儿。
吴双儿懒洋洋接过,流苏转身去剥另一个桃子,却听吴双儿道:“你是奴才,爹娘让你伺候你就得听我的吩咐,我让你做什么你就乖乖去做,若要耍什么心眼,哼!本小姐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流苏手上一顿,恭敬道:“是,小姐。”
吴双儿这才满意。
流苏知道她这话指的是前几日的事,只是这几天她在房里养伤,没让吴双儿寻到机会,才憋到现在。她心里几分好笑,若细细想来,小姐竟跟银圈儿有几分相似,都是小孩子一般,只是银圈儿是小孩般天真,小姐却是小孩般任性。
过了有半刻钟,吴双儿渐渐不耐烦,才见香穗领着吴灵儿进来。
吴双儿瞪了香穗一眼,骂道:“都是死了么?就府里让你找个人也让我等这么久。”
香穗面上辩解道:“奴婢以为四小姐还在花园里,却寻了一圈不着,问了下人她已经回到三姨太屋里去了,这才到现在。”暗里却忿忿地剜了一眼缩着的吴灵儿。
吴灵儿更加畏缩了,怯怯的站在门边不敢上前,被香穗暗暗推了一把,才踉跄着走到吴双儿,怯懦道:“小姐。”
吴双儿脸上缓了些,问道:“三姨娘最近好吗?”吴府几位姨太太和庶出小姐都住在西院,吴老爷夫人住东院,南院这边就住了吴双儿一个人,平时没什么人往来,用膳也不在一块,她又不屑去西院,因而很是一段时间没见到那个院子里的人了。
灵儿点点头,小声道:“好。”
吴双儿又随口说了几句,见她这样拘束,便也没了询问的兴致,只摆摆手,道:“桌上那盘桃子你挑两个大的拿去,往后想吃什么便来我这,到底你也是吴家小姐,不能让人说我们吴府短了你什么。”
吴灵儿用力点头,去桌上拿了两个桃子,也不敢挑,只是拿了最上边的,又见吴双儿挥手让她离开,她犹豫一下,细不可闻地说了声:“谢谢小姐。”一溜烟跑了。
流苏将剥好的桃子放在吴双儿边上的小盘子里,还要再拿一个,吴双儿道:“行了,这些够了。”
流苏点点头,将桌上果皮残核收起来,准备拿去扔了,却让香穗抢了去,只听她殷勤道:“我来我来,流苏也歇会。”
流苏心下纳闷,只得放手让她去。
香穗逃也似地跑出房外,她抬手一摸,额上竟有冷汗冒出。方才小姐那番话,分明就是对她说的,暗指她对四小姐不恭敬,她稍微一想,便给吓得手打颤,生怕小姐来了兴致要打人,鞭子可不是好吃的。
夜里流苏回房休息,银圈儿还没回来,她打水擦了身子便独自坐在床边发呆。
今日小姐的举动着实让人吃惊,需知她平日虽然没对几个庶出小姐随意打骂,却也从来是目中无人,瞧不上眼的,像今天这样主动示好绝对少见的,想来是给香穗的话刺激到了。果真像个孩子,喜欢跟人较劲,流苏这样想想,竟觉得小姐往日作为未必是可恨,倒像是小孩撒气一样了。
银圈儿进来看见流苏,几步跳着蹦到她边上,神神秘秘道:“姐姐猜猜我得了什么好东西?”
流苏看她小脸上满是雀跃期待,不忍心拂她的意,便和道:“什么好东西,给我瞧瞧,我可猜不到。”
银圈儿早藏不住了,迫不及待从身后拿出两个不大的透着红粉的桃子。
流苏嚯地站起来,低声问道:“哪来的?”
银圈儿见她脸色严肃,不由奇怪,却还是老实道:“别人给的。”
“谁?”流苏追问。
“阿茂哥。”
“阿茂?”流苏知道这人,府里的门房。
银圈儿小心问道:“姐姐这么了?”
流苏面上慢慢缓和,拉着她一同坐下,道:“今日地庄送了些新摘的桃子过来给小姐,我便以为。。。”
银圈儿悟道:“姐姐以为我这是偷来的。”
流苏摇头,“我自然相信你不会做这等事,只担心别人做了却来害你。”
“姐姐放心吧,阿茂哥说了,这是别人送他的。”
流苏颔首,她是知道若有人想托老爷办事都是要送一份礼给府里的门房的,好让他去通报一声,行个方便。
银圈儿喜滋滋地去洗桃子,流苏见她这样天真烂漫,毫无忧愁,前几日担心之事又浮上心头。她接过银圈儿递来的桃子,却不吃,只是问她:“阿茂平时也送你东西吗?”
银圈儿被桃肉鼓着脸颊,含糊道:“没有,今天是第一次。”
流苏放下心来,又嘱咐道:“以后他再送你东西,你就别再收了。”
银圈儿咽下桃子,疑惑道:“为什么?”
“女孩子收别人东西是要被说闲话的。”
银圈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流苏欣慰一笑。她这句话也只是胡乱说说,若是换个人她或许不会阻止,只是这个阿茂名声不太好,跟府里许多丫鬟不清不楚的,这样的人,她怎能放心银圈儿跟他来往。
她见银圈儿吃完了,又把手里的桃子递过去,见银圈儿不接,她解释道:“今日小姐也赏了我一个,我吃了到现在肚子还有些不舒服,看来是我没口福,这样的好东西却消受不了,你若不要,只能丢了。”
银圈儿将信将疑,流苏作势要将它扔了,她才忙接过来,“我要,我要。”几口便给啃了。
流苏将她嘴角的桃汁拭去,嗔道:“瞧你的馋样儿。”
银圈儿憨憨直笑。
流苏拉着她的手一根根擦过去,问道:“府里的这些人,你平时看着哪个好相与些的?”
银圈儿歪着头想得辛苦,“嗯。。。姐姐就很好。”
流苏哭笑不得,“我问的是男的。”
“哦。”银圈儿瘪瘪嘴,“阿茂哥也错不。”
“除他之外呢?”流苏试探道:“园子里照顾花草的李全怎么样?”
“他呀,他都不说话,我不知道。”
流苏道:“看人可不能看他说不说话,面上花言巧语的人肚子里往往都是坏水。”
银圈儿点点头,流苏看她那样,便知道她还是不懂,她轻轻皱起眉头,只叹有些事急不得,来日方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