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山,白云庵,一处幽静高雅的庵堂,不管外面是如何的雨声滔天,这里面却是一派清静悠然,似乎外面的纷纷扰扰永远都不会惊扰到这边一般。
古朴精致的香炉内,香烟袅袅,烟雾缭绕中,一位长发缁衣女子,手拿檀香佛珠,低声轻念。房中光线暗淡,看不清她的容颜,只觉她一派安宁祥和之态,似乎和整个房间融为了一体。
“吱呀”房门轻响,接着便有脚步声轻轻的走进,房门被打开的瞬间,外面的疾风携着细雨飘洒而入,房内光线同时一亮,可以看清来人是一青年男子,一身白衣,早已被雨水打湿,水滴混成一股股细流,沿着光亮整洁的地板流淌。
房门接着被关上,外面的一切便被阻隔在了外面。
就在这白衣男子刚刚进来的瞬间,房中本来静坐的女子不由得抬眼,看到他一脸雨水的狼狈样子,脸上神色一紧,同时身子竟似不由自主的动了动,但只是一刹那的失神,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静坐念佛。
“我今天遇到了她们。”男子径直开口道。
女子骤然抬头,眼中光芒一闪:“她们?你说的可是……”
抬头的瞬间,她的面容被外面的一个闪电照亮,竟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绝美娇容,年约四十岁的样子,眼角已经初见鱼尾纹,但是那明亮的双眼却难掩沧桑。
“不错,正是她们!”男子看着她,轻轻道。
过往种种,脑海中划过,却最终只是化为无声的叹息,她复低下头:“她们一切可好?”
接着好似想起什么,自嘲一般的笑了:“那样钟毓神秀的一个女子,无论世事如何,难掩其光华,又怎会不好呢?”
“可惜,她已经不在了!”
男子轻轻的一句话,却比外间的惊雷更令人惊讶,女子这次再也难掩自己的惊讶之情,猛然站起,手中的檀香佛珠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怎么……怎么可能?那样的一个女子……那样一个女子……”她不停的重复着这样的一句话,显示着内心极度的不平静。
男子静静的看着她,并没有多说一句话。很快,她便恢复了常态,捡起地上的佛珠,再次坐下,那双平日宁静的眼神却闪过复杂的感情。
“身在佛门,心还是在红尘啊!”男子轻叹一声。
“是啊,我又怎么会有她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定神闲呢?就算身在红尘中,心却如在佛门中一般安宁。看来,我永远赶不上她。那么,她呢?”
“刚烈而又隐忍。比起那个神一般的存在来言,她却更像人。”
“确如她所言,有缘总会相见的。真不知,这是福还是祸。”女子叹息一声,男子也不再说话,房间中一片沉默,只听外面雨声刷刷,竟是不知何时,雨势小了……
昨天一日暴风骤雨,今天却是难得的一个好天气,只是一大早,日头便有些毒,还不到中午,树上的知了便开始烦躁的叫了起来,似乎不习惯揽荷居突然多出来那么多人。
的确,平日安静的甚至带了些荒芜的揽荷居,却是一下子多了很多人,一大早,这些人便站在院中的台阶下,毕恭毕敬的听着坐在藤椅中的那名白衣女子的训话。
白衣女子十三四岁的年纪,刚刚张开的眉眼之间还为全脱去稚气,瘦削的脸白皙细嫩,如同上好的细瓷一般精致光滑,只是此刻,略显苍白。
她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长长的羽睫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常常带了笑,微微弯起,让人感觉亲切温暖,但是偶尔扫过人脸的眼光,却自带一种天生的威严,顾盼间,神采飞扬,只是有时候,她自己并不知。
这白衣女子,正是旖菡,昨天从山坡上滚落下来,她的腿多处被擦伤,此刻只能静静的坐着,听着下面每个人的回报,眉眼带着淡淡的笑,要不是她脸色的苍白,脸颊和脖子上淡淡的血疤,根本无法让人将眼前这个平静祥和的女子和昨天那个刚烈倔强的人联系在一起。
听完最后一人的汇报,她抬起头,眼光在众人脸上扫光,淡淡一笑,众人只感觉眼前一亮,似乎有珠玉的光芒在轻轻流转。
“大家的情况都已经说明,我也已经都清楚了,这几年来,辛苦各位了。”
“小姐,这些都是姑奶奶临终前的托付,奴婢们不敢居功。”却是站在旖菡旁边的何妈妈轻声说道。
她依然是一副温和平静的样子,额头上还包裹着纱布,却不肯听从大夫和旖菡让她休息的话,依然尽职的站在身侧。
“虽说是母亲临走前的吩咐,但母亲在时,各位都是府中各处的管事,在府中都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差事重、油水足,而且还受人敬重,而自从母亲去世后,各位受到不同的打压,都被以一些或真或假的借口受了手中的差事,贬到了那些无足轻重的位置上,别的不说,光那些惯于迎高踩低的小人们的气,恐怕也受了不少吧!”
旖菡也有着相似的经历,因此,这番话到来,言真意切,发自肺腑,令人听着不由得心酸不已。
“不过——”她话音一转,又接着道:“尽管如此,各位还是谨守母亲生前的嘱咐,将我们的这股力量暂时潜伏于府中,明处暗处的多次助我,就算以夫人的精明强干,也不清楚各位的身份。虽然,这是我母亲生前的巧妙安排,但是,更于各位的赤胆忠心分不开,旖菡在这里,先行谢过!”
说着,她站起身,腿有些疼痛,一不小心,身子一侧,差点摔倒在地,何妈妈赶紧扶住了她。她站稳身子,对着眼前乌压压的一群人郑重施礼。
“奴婢(才)不敢!”那些人齐声道。
何妈妈扶着旖菡坐下,旖菡带笑再次道:“以前的日子各位虽然过得并不如意,只怕以后的日子,我们过得也并不会太舒心。我想夫人的秉性和手段,大家也都熟悉了,她岂会轻易的让我们脱身。”
虽说大家都也算是跟着旖菡的母亲经过各种风浪过来的人,但有几人,脸色还是变了,他们现在,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毫无牵挂,而是不少人,都有人自己的家庭,如果夫人为难他们的家人,又能如何?
眼波流转间,旖菡将几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她似乎看透了这些人心中所想一般,轻轻一笑,便带了无上的自信:“不过大家也不用担心,要知道,母亲对忠心于她的人,总会设法保护,绝不会让为她做事之人,受到制肘。所以——各位和家人的卖身契,并不在夫人那里,大家不用为此事烦心。”
地下众人听这么一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是接着,眼中不由得闪过敬佩赞叹的神色,有些人,还不由得露出了侥幸之色,似乎侥幸自己没有站错队伍。
旖菡心中,对母亲如此的深谋远虑和慎密的安排,也是赞叹不已。眼前的这些人,无论有着怎样的出身来历,都受过旖菡母亲的莫大恩惠,她临去之前,将照顾旖菡的任务,托付给众人,却决口没提这些人的卖身契,就是想要通过时间来验证,看看这些人是否会经受不住各种考验,而另觅出路。
如今,这些人听从召唤,来到了旖菡的面前,从此将会追随着她,受她的差遣。当然,在这期间,也有一些人,攀了高枝,不再理会这边,但是,他们忘了,这整座孟府,当初支撑着它的,是孟浩颜,而不是别人,就算捡了高枝,他们的命脉,还是掌握在那个运筹帷幄的女子手中。
旖菡看着眼前众人,对他们的差事做了一下安排,将揽荷居的一切,牢牢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揽荷居现在看着空荡甚至有些破败,只好委屈大家都先收拾一下原来闲置的几处旧院子,安排人员住下,等过一段时间,再将这里进行一下修正扩建。我相信,在我们大家共同的努力下,一定会像母亲在世那样,成为孟府的中心!”看着大家被说的意动,每个人脸上都显出大干一场的神色,旖菡微微一笑,拿出身后的一个匣子,递给何妈妈:
“何妈妈,这是为大家团聚准备的一些小礼物,给大家分发一下,昨天陪我淋了好长时间的雨,大概身子也有些不舒服吧,这些银两就让各位买些补品或者添补一下家用,也算是回报一下大家也几年的辛苦。只要以后我们齐心协力,我自然也会像母亲那样,不会亏待大家的!”
何妈妈接过匣子,打开一看,竟是一摞厚厚的银票,她并没有仔细看上面的票额,便将这些银票一一发了下去。
看着众人接过银票满脸的喜气,旖菡嘴角的笑更深了,却也带了一丝苦涩:“母亲,你生前样样都为女儿想好做好了,希望我能够不负你所托!也希望你在那一个世界,能够得到幸福!”
“不好了,不好了!”突然,一个小丫鬟从外面急急忙忙的跑来,一脸着急的样子,边跑边喊:“小姐不好了!”
“什么好不好的,你仔细把话说清楚!”何妈妈上前一步拦住那个小丫鬟,有些严厉的说道。
小丫鬟缓了一口气,才带着惶恐焦急的道:“小姐,刚才外面有人来报,说你吩咐将昨天抓住的那几个人关在外面的茅屋里,谁知道,那茅屋今天一大早竟然起火了,那几个人也下落不明!”
“什么?”旖菡一声惊呼,何妈妈手中的匣子也差点掉在地上:“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奴婢不敢撒谎!”
旖菡强自压下心头的震惊,看了看面带惊讶的众人,挥了挥手:“大家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你也回去吧,让他们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最后一句话却是对那小丫鬟说的。
她转头看向一边的何妈妈:“何妈妈,扶我进房吧!”
扶着旖菡孱弱的身子,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何妈妈不由得脸上带了愧疚之色:“小姐,你没事吧?”
旖菡摇了摇手,不知为何,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没事。何妈妈,做的不错!”
“这只是奴婢分内之事,奴婢应该的。”
“你说,要是张妈妈知道这件事,她会怎么想呢?”
“大概离不了杀人灭口那样的猜想吧?这样的话,有些实情,她大概也会说出来了。”
旖菡冷笑着点头,只是她的身子因为昨天一场风雨实在是太差了,走了几步脸色更加苍白,右腿膝盖处甚至冒出了一丝血红色,何妈妈看了好生愧疚:“都是奴婢不好,昨日没能及时派人去保护小姐,让你受了那么大的惊吓。”
“杨青都和你说了。”旖菡淡淡的笑着,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那也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到了夫人可能会对我下手,却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双管齐下,一边对付我,一边却又要霸占揽荷居,致使你这边因为受到制肘,不能及时派人过去。”“要是母亲,她一定会将这一切都掌握在内的。不,是这样的事根本就不会发生。”旖菡在心底轻轻加了一句。
“不管怎样,让小姐你以身犯险,受了那样的罪,都是奴婢的错。小姐您就惩罚我吧!”说着,她噗通一声跪在旖菡面前。
旖菡上前亲手扶起她:“何妈妈,你不用自责,这件事严格说起来,我也有错,是我考虑不周而又优柔寡断,才有了昨日之事。这也算是给了我们一个教训,以后做事,一定小心细致,又要看准时机,抢先下手。”
“只是老奴有负夫人生前所托。”
旖菡牵着她的手,满脸真诚的道:“何妈妈,你要再如此说,可真是让我心中过意不去了。自从母亲去世,你从内府的管事妈妈,一下子成了管理花草的闲职,处处受到夫人的排挤打压,还有那些小人的嘲讽刁难,但你一直甘之如饴,还与何总管一起帮我打理母亲的那些产业,里里外外,全都是你们在在支撑,要不是你们,这几年,我的日子又怎么会过得看似凄惨实际悠闲呢?别的不说,但就那些各处都要用到的银两,我又要从哪里得来呢?”
“这些都是夫人生前便已经安排好的,我和我家老何,也只是遵照夫人的遗训行事而已。”何妈妈一脸谦恭,说的很是真诚。
“我的母亲,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我虽然不及她的万分之一,但也一定会谨遵她的教诲,不辜负她的期望。”旖菡眼中,露出坚毅的神色,看着何妈妈继续道:
“所以何妈妈,我们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才行,绝对不能让昨日悲剧重演。”
“嗯。不过小姐,你也不用担心,那张巧儿还有那几个小混混还在我们手中,夫人担心自己的丑事被揭穿,一定不会轻易为难我们的。”
旖菡想起夫人那张青白的脸,不知为何,脑海中又浮现了另一张和她相似,却总是笑眯眯,只是笑容永远都达不到眼底的脸。
“下个月初一,是琢玉轩复试的日子,夫人为了让孟雅倩能够顺利今日琢玉轩,这几天内会消停一些的,再加上刚才的火灾,我们手头上也没有什么人证,她不会盯着这件事不放的,不过,我们也要盯紧一些,切不可再让她玩什么花样。只是,我所担心的,是另外一人,也不知道林州那边的消息,什么时候送来!”她望着窗外满池被雨水洗过的荷花,不由得有些怅然。
旖菡本指望能在孟雅倩去琢玉轩复试的这段时间内可以消停一会儿,谁知道,在复试的前一天,孟府表面的平静被打破,下人传来消息:旖菡的舅舅、孟府的主人、孟老爷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旖菡刚刚午睡醒,自从那天和夫人撕破了脸,她便再也没有踏进前院一步,一直忙着揽荷居的整修之事。
揽荷居虽说之事一处院子,但却是占地颇广的一处宅院,揽荷居是主院的名字,但是整处院子,四周还分布着许多小庭院,只是因为旖菡母亲去世后,这些庭院由于没人住,也没人打理,便荒废了起来。致使旖菡所居的揽荷居主院成了一处偏僻略显荒芜的独宅。
如今,她派人将另几处院子打理出来,将院中各人都安排住进去,这揽荷居便俨然成了一户中等人家的宅院。
这几日,旖菡正为此事忙个不停,不过她也没有放松前院的任何消息,当她知道舅舅回来的消息时,才刚刚过午,可是当前院传来消息,正式告知她的时候,却已经将近黄昏了。
“蕙兰、芸香,帮我梳妆,我去给舅舅请安。”旖菡对新来的两个小丫头说道。春苗和夏秧因为伤势严重,这几天一直卧床休息,因此便由这两个新来的小丫头来伺候旖菡的饮食起居。
当旖菡走到前院的时候,太阳正要落下山去,她看了一眼渐渐隐没在山头的夕阳,竟是通红如血,她眼皮一跳,却将心头的不安强行压下。
然而,舅舅却没有在院中见她,而是让她直接去了祠堂,站在门口,旖菡心中不安更甚,但还是轻咳一声,进了祠堂。
祠堂中烟雾缭绕,旖菡在烟雾中,看到舅舅那挺拔的身姿,不知何时,那身姿竟然微微有些弯曲,似乎不堪重负一般。
“舅舅!”旖菡轻轻喊了一句,却迎来一道锋利的眼光:“跪下!”
“舅舅?”她不解,皱眉道。
“你这个不肖女,给我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