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菡第二天被人发现晕倒在揽荷居中,没人知道那个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让这个孩子在昏睡中还是那样的惶恐不安。
朦胧中,她看到眼前闪烁着骇人的红光,不停的跳跃着,还听到了沉闷的说话声,仿佛被一阵风声或者水声盖住了似的。
她感觉到自己全身发烫,昏沉的头脑似乎要裂开一样,使她神智模糊了,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有人把手放在她额头上,温度略低的手掌使她感觉很舒服,身上的灼烫感也略微消减,但是嗓子却干的难受,她不由得从干裂的口中吐出了一个“水”字。
很快,她感觉有人轻手轻脚的扶起她,接着,便有水顺着嘴唇滑进了嗓子中,这使她清醒过来,睁开了眼。
很快,她便明白是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那红光是桌上燃着的蜡烛,时间是晚上,墙上的自鸣钟,指针正停在八点多一点上,一个并不熟悉的丫鬟拿着毛巾站在床脚边,一名男子坐在她枕边的椅子上,满脸怜爱的俯身看向她。
旖菡没有焦距的眼睛便定格在他身上了,他一身紫色团花绸缎长衫,国字脸,修长眉,那双眼角上挑的丹凤眼和旖菡有几分相似。他面容清瘦,脸带关切,眉宇之间难掩倦色。
一刹那的愣怔后,旖菡突然扑向了他的怀抱:“啊!舅舅,是您,您终于回来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了!”声音哽咽,泪水便止不住的流下。
舅舅孟浩轩爱怜的拍着她后背:“没事了没事了,舅舅回来了,我知道旖菡受委屈了,舅舅答应你,以后不会了!”
见到世上这仅剩的对自己真正关心的人,旖菡的满腹委屈再也止不住,在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舅舅抱着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在怀里尽情发泄着心中的凄楚和酸苦。
丫鬟们不知什么时候都退下了,房间内外静悄悄的,只有旖菡悲戚的哭声在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旖菡停止了哭声,看着舅舅胸前的紫色团花绸缎被泪水湿了一大片,她不好意思起来:“舅舅,都是旖菡不好,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嗓子也火辣辣的疼痛。
“没事,没事,旖菡只要觉得心里舒服就好了!”一句话,说的旖菡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她不由得低了头,满怀愧疚:
“舅舅,是旖菡不对,把你衣服弄脏也赔不起,表哥和表姐说得对,我现在吃用都是舅舅的,不该再给舅舅您添麻烦了!母亲生前也教导过我,不能给别人添乱的!”
孟浩轩的眉头拧了起来:“胡说,一件衣服,哪用的着你陪,再说了,舅舅怎么成了别人了?舅舅是你的亲人,照顾好你,是舅舅应该做的。彪儿这孩子太不像话了,竟然对你说这种话,看我回去不好好修理他……”
“千万不要!”旖菡惊叫着阻拦,为刚才自己说漏嘴内疚不安:“舅舅,二表哥只是和我开玩笑,不是当真的,您千万别说他,而且,我也不想惹舅妈不高兴。”
一说到舅妈,孟浩轩不由得叹了口气:“彪儿这孩子,都被你舅妈给宠坏了,他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你看你身上脸上都是伤,是不是彪儿打的。”
“这……”旖菡嗫嚅着:“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椅子上的……和二表哥没什么关系。”谁都听的出,旖菡这些话说的有多么的勉强和违心。
舅舅当然也听出来了,他当然也明白旖菡这样说的难处和苦心,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抚摸着旖菡的头发:“好孩子,舅舅让你受委屈了,舅舅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母亲,舅舅曾经答应过她,一定要好好照顾你的!”
旖菡抓住了舅舅的手,一脸诚挚的道:“舅舅,我并没有受什么委屈,我是一个无父无母而又无家可归的人,您供我吃,给我穿,还给我住的地方,我已经很满足了、很幸福了。我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咱们孟府安宁祥和,舅舅和舅妈恩恩爱爱,表哥好好读书,表姐温良贤淑,只要舅舅幸福,我也就很开心了,这也是我母亲生前希望的……”
舅舅孟浩轩又和旖菡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他便把刚才在房间中的那个丫鬟喊进来,对旖菡吩咐道:
“这是春苗,以后就让她在你身边伺候了,你好好休息,舅舅有空就来看你!”
春苗上前来给旖菡行礼,这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鹅蛋脸、柳叶眉,一双水汪汪的圆眼睛,有几分像小玲,很漂亮,一身水绿色的衣服穿在身上,看着清爽而又得体。
旖菡看了她一眼,嘴唇张了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舅舅不由得问道:“怎么,可是对这个小丫头不满意,舅舅再另给你换一个?”
“不是,不是,这个就很好了!”旖菡赶紧摆手:“不过,舅舅,还是让小玲来伺候我吧,您知道,我们一块长大,她对我的一切也都比较熟悉了。”
“这个……”孟浩轩脸上露出来迟疑的神色。:“春苗和你的奶妈都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旖菡大惊失色,紧紧抓住舅舅的衣袖:“那是什么意思,她们是被卖了还是被杀了?”
“今天一大早,小玲和你的奶娘就不见了,看样子,应该是逃跑了。”舅舅还有一件事没说,那就是柴房的门窗锁的好好的。
“逃跑?”旖菡不敢置信:“他们为什么要逃跑?啊!难道……难道舅妈真的要卖了她们?舅舅,我昨天听舅妈说要找人牙子来把小玲卖掉,求求您去帮我问问舅妈,是不是她把小玲和奶娘都卖掉了。”
说道这里,旖菡悲从心中来,忍不住呜咽起来:“奶娘和小玲对我那么好,她们说过要陪伴我一辈子,再也不离开的,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母亲不要我了,连她们也不要我了吗?”
孟浩轩看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忍不住劝道:“好了,你不要伤心,我派人去找找看,一定会把她给你找到带回来的。”
旖菡含泪点头:“谢谢舅舅!”她强忍眼泪的样子令人看了不由得心酸。
孟浩轩不敢面对如此伤心的她,安慰了几句,又对春苗嘱咐了几句好好照顾表小姐之类的话,然后便走了。
门一关,房间中便静了下来,旖菡默默的流了一会儿泪,渐渐又平静了下来。
“表小姐,您觉得该睡了吗?”春苗一阵静静的陪着她,看她不再流泪,便服侍她喝完一碗很苦的药,轻声问道,她的声音脆脆的,和她身上那种干爽利索的感觉倒是很相配。
旖菡抬眼看了一下墙上的自鸣钟,已经快要指向九点的位置了,这时候,的确是该睡觉了。
于是她便点点头:“嗯。”
“那表小姐您还要不要吃点什么或者喝点什么?”
“不啦,我头疼的厉害,只想好好睡一觉!”旖菡在春苗的服侍下,躺进了被窝中。
“对了,春苗,我这是怎么了?我不是记得自己被关在揽荷居吗?怎么会在这里?舅舅不是去京州做生意去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每说一句话,嗓子便疼的厉害,但是心中又太多疑问,等不及明天来问了。
“奴婢本来是在大少爷院中伺候的,对府中的事也不太清楚,不过听院中的妈妈说,表小姐您是一大早被发现昏倒在揽荷居的,已经昏睡了一天了,大夫说您是劳累加惊恐过度,引起了发烧,吃几服药,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
春苗帮旖菡掖了掖被角,接着道:“老爷是今天中午才到的,他一直守在您身边,已经大半天了,幸好小姐您醒过来了。”
“奴婢知道的就这么多,表小姐您可是还有什么需要?”
“你原来是大表哥院中的啊,也不知道大表哥什么时候回来?他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也不知道习不习惯?”
提到大少爷,春苗脸上便带了笑:“表小姐,大少爷那边有人照顾,您放心就好了,他过年的时候自然就会回来的。”
“嗯,也是,母亲生前都给大表哥安排好了,没什么好担心的。好了,明天再说吧,你也早点休息吧!对了,把蜡烛吹熄!”
“好的,表小姐,奴婢就在外间伺候着,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喊奴婢就行。”
旖菡点了点头,春苗便吹熄蜡烛,走到外间守夜的卧房中。
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后,春苗躺下了。过了一会儿,旖菡的房中传出了轻轻的鼾声,便听到另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表小姐睡了吗?”
“嗯,听这声音,应该是睡着了。”
“哎,表小姐也真够可怜的,烧的那么厉害,嗓子都哭哑了,你说夫人怎么会这么狠心呢?把表小姐关到闹鬼的房子不说,看到她晕了也不给请大夫,要不是老爷回来,表小姐还不知道要昏睡到什么时候呢!”
虽然传出鼾声,但是大睁着双眼的旖菡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这时,外间传来春苗略显严厉的声音:“夏秧,你不是不知道府中的规矩,怎么能够在背后随便议论主子呢?小心这些话传到夫人耳中。”
夏秧不由得的讪讪的:“我这不是只和你悄悄说说嘛,在别人面前我是肯定不会乱说的。”
“你知道就好,千万不要把这种话乱讲。要知道,我们做奴婢的,最重要的就是服侍好主子,尽好自己的本分!”
外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便听到翻身的声音,很快,夏秧的声音又响起:
“哎,春苗,你睡了么?”
“嗯,怎么了?”
“你说,会不会真是姑奶奶的鬼魂出来呢?”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夏秧压低了声音,旖菡只能听到只言片语:“值夜的张婆子说”“一道白影从表小姐身边经过,呼的一下子就不见了……”“在夫人的房门上砰砰砰敲了三下、姑奶奶的牌位落在地上……”“一道白光掠过姑奶奶的坟墓……”等等等等。
最后,两个人都睡着了,房间中陷入一片寂静。
旖菡却大睁着眼,毫无睡意,她早知道舅母对自己没有什么好感,但是没有想到她竟然在自己生病的时候也不给请大夫,她这是希望自己病死,她也是做母亲的人,怎么能够有这么狠毒的心肠呢?
舅舅的出现,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她真没想到舅舅会在这时候回来,看他的样子,对自己是真的关心,不希望自己受到伤害,自己又怎么忍心做出伤害这唯一的亲人的事呢?
一边是狠毒的舅母,一边是关心自己的舅舅,我又该怎么办呢?如果母亲在世,面对这种情况,她又该怎么做呢?
哎,算了,就当看在舅舅的面子上,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也别闹到族长那里去了,祠堂的事,也别推波助澜了,由舅舅去解决吧。
离开孟府主院,去揽荷居过几年清净日子吧,母亲留下的平板电脑中的那些书,也该好好读读了……
就这样,忘掉舅妈和表哥表姐对自己的伤害,忘掉仇恨的去成长、去生活吧,把那些不愉快的、别人对自己的伤害,统统都忘掉吧,只记住舅舅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记住母亲留给自己的善良和宽容,原谅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罪人吧!
可是,心里为什么这么痛呢?为什么这么不甘心呢?难道她们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就这样轻易的饶恕吗?以后,她们还会更肆无忌惮的伤害自己吗?
这样想着,纠结着,旖菡也渐渐的睡着了,只是她的眉头皱的紧紧的,睡梦中,似乎也不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