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站在大雨里,没被帽子遮住的薄唇紧抿着,微微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端在胸前,手里擒一只漆黑的木盒,阴阴恻恻,晦暗迷蒙。
“你究竟是什么人?”桃夭轻问。屋外风雨交加,完全盖过了她的声音,连身边的朝云都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沧却听到了,嘴角的弧度更加明显:“我是沧,努瓦寨的巫师。王姬不记得了?”
“你认得轩辕族的徽记,又能感应到我身上的灵力。沧,在你身上我感觉不到任何神的气息,你的修为远在我之上!为什么你眼看着努瓦的族人送死却无动于衷?你究竟是什么人!?”
桃夭立直了身子喝问,稚嫩的脸上扬起少有的威严和锐利。
沧眼中划过一丝意外,他倒没想过这个小王姬居然会当着朝云的面逼问他。看到朝云惊讶的眼神,他淡淡一笑:“我是巫师,懂得自然比族人多一些,王姬莫不是忘了前日沧差点葬身王姬之手?如果沧的修为在王姬之上,又怎会无故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
桃夭语滞。没错,那天他真的差点死在自己手里。如果他有灵力,必然不可能这样任由自己伤害。可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劲。
“王姬若是疑心沧的避水之术,呵呵……”沧缓缓说道,低声轻笑,略掂了掂手中的木盒,流沙般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沧桑年迈,和他的面容一点都不相配。
桃夭不再多说,垂下眼帘顾自喝着陶碗中的凉水。
沧进屋在矮几旁坐下,手中的木盒被放到几上,又轻轻推倒桃夭面前。“明日祭河,既然王姬信守承诺,那么沧自然也不会食言而肥。盒子里的就是当年河神留下的东西。沧没有灵力,也不会任何术法。之所以能避水而行,大约是因了这盒中之物吧。”
桃夭眼皮跳了一下,伸手抚上漆黑的木盒,却迟迟不敢打开。
“阿桃?”朝云对她的犹豫很是疑惑。“我们一起看!”说着,便一把夺过木盒,啪的一声打开。
“贝壳?”朝云轻呼,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景象。
两片巴掌大的贝壳静静的躺在盒中央,随着盒盖的打开,几道清泠泠的流光满溢出来,如水般倾淌到矮几上,又从矮几上滴落,在空中被屋外吹进来的冷风吹散,消失不见。
朝云好奇的去触碰流光,手指所到之处,流光避之不及,像有质感一般轻轻巧巧绕道而行。“好凉!”朝云叹道,转而又拾起其中一片,举过头顶仰视着。
“好美啊!”她惊呼。手中的贝壳居然是透明的,如琉璃一般,雨过天青的色泽干净清爽,上面布着几道深深浅浅的纹路,流光顺着纹路滴落下来,如血如泪。
“这贝壳就是河神留下的东西吗?他真的是神啊!”朝云呢喃,眼中光彩四溢,仿佛忘记了祭河的恐惧。
“是鳞片。”桃夭纠正她。只不过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好像花费了她半生的力气一样。她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但声音却仍不可控制的低哑着。
“王姬果然见多识广!这确然是鳞片,是当年河神退水救人时留下的物件。只是不知为何,当年仗义善良的河神,如今却变成了嗜杀成性的魔王。”沧感慨着,将朝云手中的鳞片收回放入盒子,正要盖上时却被桃夭止住。
桃夭取出鳞片放在手中摩挲,心里波涛汹涌,几乎落下泪来。见多识广?她久居玉山桃林,哪里来的见多识广!她知道这是鳞片,只因为她曾经见过!这是青儿的鳞片,是大青鱼的鳞片!
这一百年来,王母知她下山心意已决,怕她因为什么都不懂而吃亏,所以时不时的就会教一些学识给她。什么兽类嗜血、哪个妖族心善,她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本来她只想从河神留下的物件中知道些关于河神的消息,好有备无患。可万万没想到,这河神竟然就是她久寻不着的青儿!
她的青儿,她的胖胖的憨憨的大青鱼,如何会变成嗜血狂魔?这些年来,她的青儿到底做了些什么事?难道王母的责难竟是真的?
桃夭心里慌乱无比,她都不知道明天要怎么去面对青儿。想到当初她信誓旦旦的说,如果青儿果真为祸人间,她必然会给王母一个交代。可是现在,青儿的鳞片就在眼前,真相呼之欲出,难道自己竟真的要将它正法吗?
“阿桃?你怎么了?”朝云不明就里的看着桃夭。自木盒打开后,她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之前提起河神,她总是微微笑着,神情坦然,让人觉得天大的难题到了她跟前也算不得什么。可现在,面对两片清泠泠的鳞片,她脸上居然流露出绝望的神色,秀眉紧簇,红唇微颤,眼中更是水雾濛濛,几乎要掉出泪来。难道是她已经知道河神的来头,自觉不是对手,所以才深感哀伤?
想到这里,朝云也不禁难过起来,好不容盼到一个能拯救族人的神女,却没想到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刚刚她还信心满满的劝自己放心,现在却对着两片死物心灰意冷。怒且委屈的心情顿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猛然夺过桃夭手里的鳞片,用力掷向门外。“不就是祭河吗!不就是死吗!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努瓦寨生来就是贱民,不配王姬你耗神费力!”
桃夭一惊,右手挥出白绫将正要跑出木屋的朝云束缚住,左手散出灵力,在鳞片落地前将它们悉数接住收回到手中,干干净净,滴雨未沾。
一袭动作眨眼间完成,干净利落,英姿烈烈,雪白的衣袖随着她双臂飞舞,灵力流动,光华氤氲,神族的风范在桃夭身上显山露水,直震得朝云两人呆若木鸡。
桃夭却浑然不觉,只专注的将鳞片妥善收入木盒中。盖上盒盖,她仍旧垂着眼帘,仿佛眼中只剩下了那一只盒子。
许久,她才站起身来,走到朝云跟前,轻轻解开束缚着她的白绫。随口问道:“祭河,为什么要穿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