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问,朝云下意识看向自己身上的喜服,眼里泛起水光。
“祭河的姑娘不曾嫁过人,此一去便远隔生死,再无缘尘世。”沧代替朝云回答,声如流沙,凄婉荒寒。“阿爹阿娘舍不得女儿,寨子里的少年郎舍不得姑娘,穿上喜服权当是出嫁了,不枉在人世间走一遭。再者,”
沧突然停了下来,抬眼看着桃夭,目光深处血光四射。“红衣掩血,岸上的人看不真切,心里便不会太过悲痛。”
红衣掩血!桃夭的手振了一下。青儿,你竟残酷至此吗?!
解开白绫,桃夭并没有停下。素手微颤,一颗颗解开红衣的盘扣。“朝云,不要祭河。一切都交给我。”
“阿桃!”朝云握住她的手,冰凉刺骨。“我说过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
桃夭摇头,想做出个笑容来安慰她,却不小心将眼泪摇落下来:“朝云,有些事你不知道。或许我也不知道,但这些都与你无关,与努瓦寨无关。有我在,就一定不叫河神再欺负你们半分!”
“阿桃……”
朝云还想说什么,却被沧制止住:“王姬神力无边,你去了不过是徒增累赘。不如伺候王姬打点行装,早做准备。”
朝云看着桃夭,欲语还休。桃夭冲她点点头,浅然淡笑。
其实所谓的准备不过就是大吃大喝一番。这天晚上,朝云带来了几乎整个寨子的食物,满满当当的摆满了小木屋,矮几上,地上,除了她坐着的那一小块红毯,其他各处都放了形状各异的陶碗陶罐。
寨子中所有的姑娘都来叩拜,感谢桃夭给她们带来了生机。
本来,祭河的姑娘是不能接见亲人的。但因为桃夭不是寨子里的人,并且她是神女,破例就在所难免了。所以不但铃兰来了,阿莫阿笙和他们的爹娘都来了。桃夭顶替了铃兰,于他们而言就更是救命的大恩。
桃夭在铃兰和朝云的帮助下穿上了大红的喜服,屋角燃起火盆,红红的火光,红红的衣衫,红红的发带,使得她略有些苍白的脸色也染上了红晕。
屋外大雨瓢泼,族人们在沧和头领的带领下身穿蓑衣齐整整跪着,口中吟诵起苍凉悲壮的歌谣:
“这一片风萧萧,这一片雨萧萧。
九里河的水啊漫过了半山腰。
阿哥狩猎不得回,阿姐采果找不到。
天上星辰不见,地上浊浪滔滔。
风雨萧萧,风雨萧萧。
这一世山迢迢,这一世水迢迢。
努瓦寨的女儿啊心比天高。
穿上红嫁衣,踏过蒹葭草。
一碗桑花酒,隔不断生死两煎熬。
山水迢迢,山水迢迢……”
歌谣被吟诵了一遍又一遍,粗犷低沉的嗓音伴着单一孤寂的鼓点萦绕在木屋周围,荒寒悲凉透彻心肺。风雨萧萧,山水迢迢,一条九里河,生死两煎熬。几百年了,多少姑娘葬身浊浪,多少爹娘悲戚无援。青儿,你与我相戏的浪尖,是不是也掺杂了努瓦姑娘的鲜血?在过去玉山上清泠的夜间,我曾无数次幻想你化身少女化身儿郎,我到山下接引于你,嬉笑怒骂,千生万象,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短兵相接。青儿,我该拿你如何?该拿你如何?
桃夭合起眼睛,心如歌谣般苍凉无助。
吃过百家肉,又喝过百家酒,族人们退去,只剩下了沧和头领。
屋里火光摇曳,拽得各人的影子张牙舞爪,恶魔般狰狞。
头领面色冷然,似仍旧不相信桃夭的立场。
“明天你们都留在寨子里,我自己去九里河。”桃夭吩咐。
头领轻哼一声,一甩衣袖从沧身前掠过,快步走出木屋消失在茫茫雨幕中。她一晃而逝的眼神仿佛在说:看吧,她怎么可能诚心救我们!得到了河神留下的东西,她自然就会离去!祭河,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她的借口罢了!
沧淡淡一笑不以为意,也跟着走了出去。
屋里极其安静,只有火盆里的木炭偶尔发出细微的啪啪声。桃夭躺在红毯上,看着黑漆漆的屋顶辗转难眠。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脚步声。哒,哒,哒,缓慢而节奏。桃夭想睁开眼睛看过去,却发现心有余而力不足。是酒劲上来了吗?这次她喝得并不多,只浅浅小半碗而已,为什么会如此乏力?她试着撑起身体,却发现根本无法动弹!
哒,哒,哒,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她身侧停下。
“呵呵,王姬,是不是觉得没有力气?”流沙般的声音飘飘忽忽,带着浓浓的轻蔑和嘲讽。“不但没有力气,而且连神力都无法施展了,是吗?呵呵……”
沧笑得很用力,使得他原本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像失真了一般,让人极度不舒服。他坐到桃夭身边,伸手轻抚她细嫩的脸庞。“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献给王姬的烤肉和桑花酒里,都被撒上了扶桑树焚烧后的木灰。扶桑是神树,是上天专门生来克制神族的宝物。扶桑叶可以治病,扶桑花可以酿酒,扶桑树的木灰可以让神族封闭灵识,变得比手无寸铁的贱民还不如!哈哈——!刚才王姬面前的每一个陶碗、每一个陶罐里,都无一遗漏。王姬,努瓦寨恨你!哈哈!”
“为什么?”桃夭拼命挣扎,尝试催动灵力,却都是徒劳。她无力的躺在红毯上,滚烫的泪滴自眼角滑落,在耳边扑簌扑簌直响。为什么?她一心一意要帮努瓦人走出痛苦,为什么会换来这样的对待?她不逃不跑,任由巫师将自己逼醉,只为了让大家放心。可是为什么,他们竟然下毒迫害自己!
“为什么?哈哈!为什么?”沧怪笑着重复,用力抓住桃夭的双臂将她提起来,迫使她面对自己:“因为你是轩辕族的王姬,是轩辕女妭的女儿!”
轩辕女妭?阿女?她的母亲!桃夭完全懵了,胳膊被抓出了血痕她都全然不知。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哼!”沧重重的把她扔到地上,“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也好叫你死的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