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宜嫁娶、裁衣、冠笄、合帐、祭祀。
在床上辗转一夜,方才入梦,三更却又被喜娘唤醒,沐浴熏香。夜色深沉,意园却是灯火通明。我透过蒙蒙水汽望向窗外,如同一场幻梦,颇有些不真实感。
我的一生,就这样定下了么。
那些书里的仗剑天涯、意气风发,都已在万里之外,再也无法触及了么。
而在未来等待着我的人,是否是我一生的良人?
在未来等待着我的事,是否也会有幸福与安宁?
云罗伺候我穿上朱红的里衣,小心拭****的发。
“小姐,你高兴吗?”她一身红裙双颊嫣红,脸上是满满的欢喜。
高兴?我微微一怔,从那满脑的恍惚中浮现尹安诚的脸。与他也并不是没有接触,或许,他真的可以……不可否认的,有淡淡的羞涩与期待从心底生了出来。
为我梳发的是分家的一位姑婆。她执了镶金的银篦,蘸了玫瑰水,轻轻一直梳到发尾,吟诵着悠长而和缓的祝语:“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如温水在手般温暖的祝福,回荡在拂晓时分的屋内,有那么一瞬,我被它感染,似乎真的可以这样幸福无忧,但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了隐隐的不安。
或许,是新嫁娘固有的患得患失吧。
一切事毕,已过辰时(上午九点),我手里握着苹果,端坐房中,等着花嫁前来。
忽然有侍女悄悄唤了云罗出去,面有忧色,云罗再回时,笑容已减了几分。
“云罗,怎么了?”
“没什么,那边花轿延了,怕要再等会儿才来。”她上前来握了握我的手,安慰笑道,“小姐再耐心等等,想是有什么耽搁了。”
“我不急。”我握住她的手,“你也不用太担心,去把前几日那本地理志拿来吧。”
“小姐你真是,这个时候还想着自个儿的书。”
“这不是有你们嘛。”
她无奈点头,匆匆去为我取书。
原定巳时花轿一到我便要哭嫁,隅中出门上花轿,可这一等,却是从日出东方,等过了艳阳高悬,一直等到了日旻时分,花轿,却迟迟没有出现。在我房内奔走的奴婢少了起来,望向我的目光总是带了隐隐的同情。
云罗一次一次地奔出门去,归来时笑容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她眼中的泪水已然要含不住了。
我手里还握着书,仰起头去望向窗外。我看到有人已经摘下了身上的繁饰,进进出出奔走不停;我看到四妹一身盛装站在园子门口冷笑;我看到……
我已经握不住手里的书了。
我低下头去,努力捧住,一个字一个字去读书上的内容。
忽有一人踉跄冲进房内,是二哥。他一身簇新的衣袍,已然因为奔波变得凌乱。
我终于阖上书,前方的妆镜中,新嫁娘华衣巧妆,艳若桃李。
“二哥,我是不是,不用再等了。”没有伤心,只是有点累,可是,心底却又有着轻松。
今日一事,是谁过错,我已无力去计较。
有些东西,不是我的,终究不会是我的。
而那些我以为已在万里之外的东西,是不是,可以离我,再近一些。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安静微笑。
云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二哥紧紧将我抱在怀里,痛心异常:“阿姝,他不配娶你,我们不嫁了好不好。二哥给你找,给你找个世上对我们阿姝最好的,最亲的,好不好?”
尹安诚逃婚了。
原来他一直爱着四妹,于是他留书一封,在大婚前夜逃离了京都。
而我,成了京都最大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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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阳光,灿烂而温暖,我躲在书阁的窗下,懒洋洋地翻着手中的书。
有人轻轻推了阁门进来,伴随着扫具碰在地上的悉索声。
是两个打扫的丫头。
“府上这次可真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妹妹跟姐姐抢夫君。”一个小丫头执了笤帚唰唰地扫。
又来了,我失笑,摇摇头继续看书。
“要我我也选四小姐,到底是大夫人真真正正生的,能说会道是京中出了名的,哪像三小姐,整天窝在房里只知道看书弹琴。尹家逆了旨,皇后娘娘也不过是一句情有可原,错点鸳鸯,只降了品,罚了俸么。”
我往角落里藏了藏,继续看自己的。
“人家外头人说,一个舒亦雅当得京都十分娇呢。四小姐这下倒是出了风头了,这几天来了好多来打探消息的人,都是想来求亲的呢。连四小姐房里的小丫头都收了好些银钱。”
“夫人有中意的吗?”
“怎么会,四小姐可是一心想要嫁给长陵王爷的呢。”小丫头顿了顿,又道,“只有那样的人,才配得上四小姐。”
我微笑,颇有些恶毒地想:最好凌澈娶了别人。
“四小姐有人求亲,不过三小姐却嫁不出去了,说起来四小姐罚起下人来可狠啦,倒是三小姐房里总是松松乐乐的,以前好多人想去三小姐房里呢。不过这两年,三小姐都别想能出阁,哪家人愿意娶个全京城的笑话呢。”
“弃妇有谁敢要啊。娶回家怕是还要验验是不是处儿身呢。”说完,自己笑了起来。
另一个佯装去打她:“好你个小浪蹄子,原来每天净想些这个。”
“外人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尹三公子想是已经得手了,才挂念着得不了手的那个吧。”
现在的这些小丫头,每天都听了些什么市井胡言啊。叹着气翻过一页,难怪也只是个打扫书房的粗使丫头。
两人正笑闹间,忽有一人闯了进来,跑得气喘吁吁,张口就唤:“小姐小姐,夫人唤你呢。”
是云罗。
外头两人一时哑然,笑声戛然而止。
我皱了皱眉,放下书从角落里站了起来,慢慢走出去。偌大的书阁里,只有我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回荡,平静安稳。
方才还笑得开心的两个丫头此时都低了头,你推一下我,我推一下你,就是不敢抬头看我。
我好气又好笑,竟生出股母亲教训女儿的心情来:“侯门深晦,要是碰上四小姐,你们可就保不住命了。”
两人目光仍是躲躲闪闪,我心情大好,领着一头雾水的云罗快步而去。
今日真真是秋高气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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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我特意问了91岁的爷爷到底什么时候拜堂的问题……如果还存在神马礼仪的问题欢迎大家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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