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荆州·云汜
又下雨了。
我站在廊下,仰头看雨水如线一般从屋檐漏下。
淅淅沥沥的雨声缠绵不绝。和京都的雨不同,江南的雨,总带了不可排解的清愁。
作别京都,已一年有余了。
我微微笑起来,探出手去接檐下的雨水。沁凉的雨水,滴在手心里有清宁的感觉。
“小姐啊,莫拿手去接。秋雨凉哟。”宁婶操着一口软侬的方言喊我,手里抱着几只蒸笼。
我收回手来,心里柔软:“不碍事的,宁婶,今天吃什么?”
“今天我给你做桂花莲子糕,等小姐你回来就差不多好了。甜甜糯糯,是小姐喜欢的呢。”
“宁婶这么一说,我等会儿怕是连琴都没心思弹了。”我结过云罗递来的披风,系好系带。
“小姐快些走吧,今天下雨,要早点出发呢。”云罗撑开伞,还有一个小丫头抱着琴跟在她身后。
“我自己来吧。”我接过伞,“你替小袖撑着,她抱了琴,不方便。”
小袖冲我甜甜一笑,漾起小女孩特有的红晕:“谢谢小姐。”
我莞尔,弯腰登上了马车。
宁婶一家是我到云汜以后找来照顾我的。平日里宁婶照看厨房家室,宁叔负责管理马车,儿子宁贵替我打理侯府为我用作日常家给之用的小片产业,他们的女儿小袖则跟在我身边,作了个小丫头。
侯府的人我都打发了回去,平日里也只当自己是个普通富户家的女儿,不怎么参与城中贵族交际,反而时不时上个街,出个游,结交了许多江湖匠人。如此一来,云汜城中竟并无多少人知我身份。
我与云罗孤落落两个女孩子家,有了宁婶一家的帮助,很是避免了很多麻烦。如今的日子虽简单,比起京都,却更有了几分家的感觉。
正想得出神,宁叔在车外头唤我:“小姐,到了。”
我应了一声,下得车去。先生的管家早已候在了门口。
“阿姝小姐可来了。”他见到我十分欢喜,像是等了许久。
老管家平日虽也和乐,却也难得见到他这般高兴的样子。我一面随他走,一面好奇道:“管家爷爷今日如此欢喜,可是有什么喜事?”
他喜气洋洋道:“今日府里来了京都的贵人,是来见先生的。听贵人说,他也是小姐你的旧识呢。”
“旧识?”我有些讶异,我在京都深居简出,向来是所识甚多,所知甚少,离京两年,也唯有慕容忆曾与我几封信,但她一女子,又怎么可能无故来此呢?
老管家为我推开门,故作神秘道:“阿姝小姐见了不就知道了?”
小袖只是跟在我身边听我差遣得些月前,并未真正卖身进侯府。京都来的不知是何人,怕生事端,我回头叮嘱小袖留下,方才提步绕过门前的麻竹屏风,垂头轻唤一声:“先生。”
先生此时正与来客临窗博弈,闻言头也不抬道:“阿姝来了,先稍作一会吧。”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此时那位背影似曾相识的“旧识”偏过头来,向我颌首微笑:“舒三小姐,好久不见。”
真是,猝不及防的相见。看似顺理成章,却又总觉得有些古怪。似乎,不该是如此平淡的。心里隐隐有些郁卒,像错将一杯苦茶当作美酒喝下去一样。
虽差强人意,但终究与期望不同。
真是,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呀。方才的胡思乱想实际上也就是微微一愣,我下意识整了整衣裙,只听见耳畔声音悠悠:“王爷,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说完我就再次愣了一愣,不由苦笑,只不过一年,连礼节都忘了。我理清思绪,屈膝郑重地行礼道:“臣女舒氏亦娴参见王爷。”
图个舒适,我学着云汜的女子减去了好几样累赘的衣饰,只能希望他不要计较我礼数不全了。
“平身吧。”他略带无奈道,“你大可不必如此,像我们上一次相见时那样就很好。”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扬成一个优美的弧度。
我觉得我的脸热了。
他拈起一枚棋子,又放下朝先生道:“先生,既然舒三小姐已经到了,这棋……”
先生急道:“别,别,王爷还是陪老身下完这盘吧,今日好容易来了个棋友,可不能就这么罢了。”
“舒三小姐没有陪你……”
“她呀。”先生恨铁不成钢地看我一眼,“她就是个破棋篓子,只知守不知攻,无趣,无趣呀!”
我尴尬摆出一个笑容,本性如此,实在无法咄咄逼人,步步为营。
话虽如此,先生还是迅速结束了棋局,示意云罗将琴取出,备好香炉。
“阿姝且奏一曲,也让王爷为你品评品评。”
我低头应是,整衣净手,敛神静气,一曲《梅花三弄》自手底流泻而出。
梅花,志高洁,冰肌玉骨,凌寒留香,曾有诗云:“梅花香自苦寒来。”《梅花三弄》相传为晋恒伊所作,初为笛曲,《杨抡伯牙心法》曾记载“梅为花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以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韵也。”
为了配合曲子,我焚的是用梅花制成的香。室内梅香浮动,琴声循环往复,却又各有不同,一弄端庄恬雅,一弄傲气如霜,一弄轻松自如,三弄相承,如潺潺流水,余音绕梁。
一曲毕,我轻轻吁出一口气,正襟危坐于琴前。
“唔,较前日里有进步,上弄与下弄处理的较好。”先生接着皱了皱眉,“只是中弄的傲骨还欠缺了些,不过你性子温和,又未曾经历过什么大的波折,倒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再过个几年,自会有所进步。弹成这样,已是很好了。”
凌澈若有所思道:“舒三小姐琴艺如此之高,我看京中无人能出你右。看来当初,舒三小姐是在藏拙了。”
他如此直接地说了出来,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只得小心应对道:“王爷谬赞了,臣女受之有愧。”
他只微微一笑,不再谈此事。
拜别先生后,我与凌澈一同出府。
“王爷。”好奇心难得地作祟,我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会到荆州来。”
他微微一愣。
我连忙垂眸敛目:“是臣女逾越了。”
“不,我只是想。”他微笑,“你居然现在才问。”
“皇兄下旨,已将荆州作为我的封地,文书还未到,我是先来偷闲的。”他狡黠一笑,“舒三小姐还得帮我保密啊。”
我被他语气逗笑:“那就祝王爷能多清闲一会儿了。”
此时宁叔已将车停在了府前,我福身行礼:“王爷,臣女告退。”
他点点头,上了自己的马车。
我甫一进马车,小袖马上跟了进来:“小姐小姐那是谁啊,长得可真好看。”
小袖性子跳脱,口无遮拦,若是告诉了她,只怕过几日全城都知道了,我便只淡淡道:“一个故友。”
“故友,那一定也是京都来的了。”小袖歪着头,还想再问,云罗知我心意,不轻不重道,“小姐不想说自有她的道理,多问无益。”
小袖只好“哦”了一声,讪讪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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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絮小剧场
“阿澈,你的封地想选在哪里?”
哪里?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如空谷幽兰,淡定安谧,偶尔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那么
“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