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和宫,昕政殿,朝参。
辰时将尽,青帝秦擎天与二相、常参官(都城司文武职事四品以上及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太常博士)朝议完几件民生要事,略显疲态,摆手示意。
太监总管全福公公会意,扯着尖利的嗓子道:“有事起奏,无本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周海山,吏部侍郎,成惶成恐,万死万死,有本禀奏。”周海山双手执象牙笏,严肃恭敬,俯跪于地,状禀道:“礼部尚书沈怀安之三子,行凶施暴,打残犬子,目无法纪,嚣张跋扈,毫无悔意。沈尚书身为礼部尚书,不以身作则,反纵子行凶,徇私包弊,以权压人,视礼法与无物,实枉为礼部之首。臣,死谏,愿皇上明察秋毫,还臣一个公道。”
静,死静。
众官员保持端正恭立的身形,或瞟或瞥或余光,看向殿堂右前方,青帝左下手,左相右手边的礼部尚书沈怀安。或看戏或好奇或关心或有趣,不一而足。宝相庄严的青帝便是属于‘或有趣’那一类之首:多少年了,滴水不漏的沈老狐狸竟然也有被死谏的时候,这周侍郎也算是个人才,耳根太软,可惜。
“沈爱卿,你可有话说?”
万年木桩沈怀安,在心底叹了口气,对缺心眼的周家失去了最后那一点耐心。手执玉笏出列,有礼有度道:“回禀皇上,周侍郎所说纯属诬蔑,为官者不能公平公正,公私分明,反挟私报复,实不配为官。相信在朝不少同僚对近日沈周两家诸事也有所耳闻,本官拒收周家所送庚帖,周家三少不愤,四处大肆诬蔑小女清誉,犬子好言相劝不听,反变本加厉,与犬子厮打受伤实乃咎由自取。”
“周侍郎遇事不察、以偏概全,是为不明;处事糊涂、听信谗言,是为不智;以权谋私、挟私报复,是为不正。其‘不明、不智、不正’,实难当‘识人、辨人、用人’的吏部侍郎重任。臣,恳请皇上,为千秋社稷万众百姓着想,罢黜周海山吏部侍郎官衔。”
沈怀安字字铿锵,句句确凿,周海山虚汗浃背,颌首惶急道:“皇上,臣,行可昭日月,请皇上明鉴。”
青帝默了默,没有语气,平实问道:“沈爱卿,认为周卿家堪任何职呢?”
这次沈怀安出乎众人意料,没有像平日一样冒个头便闪,以“皇上圣明”敷衍了事,恭谨认真道:“回禀皇上,臣以为,周侍郎虽‘不明、不智、不正’,但也有可取之处,其曾任江南巡抚,城建颇丰,可堪工部,工部司之职。”
跪伏在地的周海山心中巨震,原以为沈怀安会以公济私,提议贬谪他出都城,没想竟然提议调自己进工部。他本善工役程式、水利漕运,述职工部一直以来便是他的梦想。回都述职时恰因工部无缺,这才进入吏部,吏部尚书有权升调官员,但跨部门升调文官需经左相审议,皇上批准。进入吏部后,他再无工役、水利政绩,迁调无望。
周海山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在都城几载沉浮,竟迷失于官海,沉迷于一时的名利,忘了初走上仕途的远大梦想。近年的平步青云,失去了原有的自持,浮躁莽撞,好在这一当头棒喝,才能幡然醒悟。
虽然现在工部司,只有员外郎一个空缺,从正三品侍郎,贬谪为从五品员外郎,连降五级,但凭借自己深厚的工役才能,相信升迁是板上钉钉的事。
真是个老狐狸,侍郎到员外郎,连降五级,只因如此小事,岂不是想让朕寒众臣的心?别扭的老狐狸,明明很是欣赏人家的才能,又不肯拉下脸明说。只提周海山的工役才干,是想提醒朕,他那被众人遗忘已久的水利才华吧;点明工部司,是想说水部司致仕甚多吧。
“即日起,吏部侍郎周海山降为工部水部司郎中,从四品。”
*
御书房。
励精图治,爱民勤政的青帝,此刻没有如往常那般,全神贯注执笔审阅奏折。罕见地静坐神游,意味不明地浅笑着,心情颇佳。
这个周海山处事浮躁了一些些,不过,这次浮躁的好啊。朕正愁怎么插手沈家这事呢?他就如此有眼力劲儿把事儿闹上了台面,果然是个人才。沈狐狸啊沈狐狸,四年前朕给过你机会,你不把握住,这次可别怪朕。
“全福。”
“老奴在。”
“拟旨。”
全福依言,草拟好圣旨,欲言又止。青帝看着侍奉自己近四十年的全福,知其定是有话不得不说,才会故意显现出来,让自己允准他进言。
“有什么话就说吧。”
“老奴斗胆僭越,这旨,长公主和沈尚书,恐怕会不高兴吧。”
“朕,给过他们机会的。全福,朕,首先是一个帝王,才是人弟、人友。”空寂的孤凉感,在偌大的御书房延展开来。
*
二月初二,吉日,龙抬头,春光明媚,喜鸟一大早便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非子时不寝,巳时不起的沈依依,软枕捂头,阻隔闹人的鸟啼,裹着被子在床榻上扭来扭去。
“小姐~小姐~起床啦!”
沈依依埋在枕头里,瓮声瓮气道:“嗯~小圆圆,把鸟儿赶走,吵死了,我在睡会儿。”
“小姐,那可是喜鸟呐,赶走会不吉利的。‘洽~洽~洽’,这叫声多喜庆,是个好兆头呢!”
“唔……”沈依依猛抓枕头,极为抑郁。
“小夏,小姐洗漱好没有?”圆圆,元初夏,自从沈依依天天圆圆长圆圆短,沈府众人几乎都忘记了圆圆的本名,除了她姐姐元冬儿。
圆圆无奈地耸耸肩,你自己看吧!
“小姐,快起来了。”元冬儿边说边拉掉的被子,“宫里来人了,得去接旨。”
沈依依死摁住软枕,拱来拱去,气不顺地抱怨:“哎呀,又没人认识我,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以前还不是没去接过。那死鸟叫了一早上,我真没睡好,让我再睡会儿嘛。”
“不行,这次点名让你接旨,你必须去。”
“啥?老沈接个旨,还点名叫我去?那太监疯了吧他!”沈依依一把翻起来,发丝纷乱,极为诧异。
“不会错的,是老爷传话让你尽快去大堂前厅的。”
反常必有妖孽,沈依依左眼直跳,“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未曾。不过也没听说老爷脸色不好,应该没什么坏事。”元冬儿推测。
“是啊是啊,小姐,今儿一大早喜鸟就叫个不停,肯定是好事呐。”看啥事都乐观的圆圆小妞拍着手道。
“是吗?”怀疑看世界的沈依依深表怀疑,看着窗外树梢叽喳闹腾的黑点,危险地眯起双眼:你这破鸟若是鸦国派来的粽子…哼哼…姐让你知道什么叫,裸、奔!
喜鸟很委屈:俺真不是粽子!
*
沈府大堂前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礼部尚书沈怀安之嫡长女沈依依,兰质蕙心、温良贤淑、秀丽端庄,朕躬闻之甚悦。今裕亲王秦守疆,宏才大略、气宇轩昂、丰神俊朗,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沈依依待字闺中,与裕亲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裕亲王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吉日于三月内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本应欢天喜地谢主隆恩的场面并未出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尴尬。全福公公在接下这差事的伊始便知是个苦差,可也没想能苦成这样的,小心翼翼地轻声提醒脸色如墨的沈怀安:“沈大人,该接旨谢恩了。”
沈怀安煞气浓重地觑了全福公公一眼,寒气如冰,公式化道:“谢主隆恩。”其他人这才跟着叩首谢恩,当然这不包括一直跪地接旨,不动不言,看不透情绪的沈依依。老人精的全福公公自是知道眼前这位素色天香的女子乃沈府嫡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她的不恭不敬。
谢礼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面无表情不知在想着什么的沈依依,心里隐隐有些害怕将要可能发生的事。全福公公也感觉到了周遭的不同寻常,是非之地不久留,尽管他很想马上离开,却不敢随意开口。过了良久,就在全福公公脚开始麻刺的时候,沈依依动了。
沈依依,浅抬眸轻瞥那金灿灿的玉轴圣旨,淡幽幽地来了一句:“谁让人家属狗呢!?”
众人大惊!!!
*
清泰殿,青帝寝宫。
“哈哈,好,敢拿朕的属相挤兑朕,还真是沈狐狸的好女儿!好!”青帝秦擎天,抚掌大笑,畅快斐然。
“皇上,戌时了,今儿还摆驾芙蓉宫吗?”这每日一问的的美差,今日却极敏感,成了最苦的差事,见皇上气性正好,全福公公这才敢轻声询问。
青帝散去笑容,静默片刻,道:“今日罢了,让她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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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小内城西北角,裕亲王府。
往日通明的书房,今夜一片漆黑,裕亲王孤坐于黑暗中,神色难辨。黄金圣旨散乱地躺在远处窗格下的椅脚边,静静地反射着幽幽星光,似讥、似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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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月夜空,星光幽冷。
今夜,注定无眠。*账户咋老有异常登录呐?!老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