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瘦尼姑一口答应她留下来。当然是要付吃住费。虽然是佛院,算账倒挺清楚。想想也是,如果人人都来白吃白住,人家怎么支撑得下去。
费用不出所料要银子。母亲送的转运珠虽然小却是金的,但她舍不得。拾到的金耳环是他人之物,她一向是有道德的好人,不肯用。正好她有个戴了几年做工粗糙不甚喜欢却又一直懒得卸下的银镯子,此时派上了用场,立即褪下来交给尼姑。尼姑还煞有介事地称了重量,说是不到四两,而且“成色不好”,“暂且收下”,允许她住两个月。
居然可以住那么长。她倒是一喜。两个月?到时候她早该“回到地面”上了吧。
瘦尼姑问她“如何称呼”,她处于莫名其妙的原因不肯报真名,就说自己叫“雨无忧”,这是她从前玩古老的文字MUD时的ID。瘦尼姑听到这名字面色有点踌躇,但没多问。也是,即便在各种怪姓多如牛毛的古代,姓雨的也比较罕见吧?何况古人通常单名,只有字才是双的,而普通女人一般无字。
瘦尼姑说这是她法号静沫。她那个下手叫妙尘。没想到那尼姑一派钝相,却有个好名。
雨无忧没问这是什么朝代。她的出现已经很突兀了,不能再随便暴露她对此地的无知。
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她竟然有闲心悠哉游哉地欣赏一下周围的景致。出于习惯,她开了手机,给西院拍了张正面免冠照。又趁静沫妙尘不注意,拍了张她们低眉垂目的打坐相。
如果不是以这种情况来到此地,她甚至可以很爱这个地方的。翠烟山如其命,林木苍翠,山峰清奇,云霞飘渺,颇有仙意,挺适合修个庙建个馆啥的。她所在的这个西院大概属偏僻地带,除了几亩庄稼,就是野树野花野草疯长。甚至其他尼姑都没见,只觉得环境异常清寂。她想起从落云洞下来时偷听到的那对不曾谋面的男女,不知是何背景。想到此,她摸出那枚金耳环捏在手中琢磨。应该不是尼姑的东西吧。昨天难道这里来了别人?她粗略收拾了一下自己住的客房,把睡袋弄出来铺好。又喷了些淡香水在床上
---昨晚胡乱一觉,身上多了些红疙瘩。依然穿着藏族服装,她走出小院想去问静沫昨天是不是曾来过什么女客,是否丢了随身物事。
刚跨进小小的正殿,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女声:“静沫师叔在吗?主持让我来送这个月的供品来了!”然后眼前一亮,一个尼姑走了进来。和脸色菜青的静沫二人相比,这真是个俊尼姑,清秀白皙,苗条婀娜。宽大的灰色尼姑袍子随着她轻盈的步伐一波又一波盈盈地荡漾开来。静沫看到她进来,就出去迎接,问道:“妙烟师侄,劳烦你了。每个月都要走一趟。”妙烟手一挥,说:“师叔不用客气了。老规矩,让他们把东西放在下面山道拐弯的地方,就打发他们走了。”静沫回过头对立在身后的妙尘说:“妙尘请你。”话似乎没完,但妙尘显然已经熟悉这个流程,对着静沫弯了弯腰,说道:“是。”侧身出去了。一会儿只见她双手各提着一个有盖大木桶,面不改色地走了进来。没想到她个子看着那么不支,力气却是很大,雨无忧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功夫,妙烟突然看到了她,很吃了一惊。静沫解释道:“是迷路的客人,从落云洞下来。暂在这里借住。还来不及给主持汇报,麻烦师侄一会儿回去替我说一声。”落云洞是禁地,这“游客”竟然是从那里下来,妙烟听了更感诧异,上上下下地打量雨无忧,大眼睛里波光粼粼。
雨无忧觉得这妙烟目光实在有些无礼,虽然她自知装扮或许有些惊世骇俗。加上又看到静沫似乎有话要对妙烟说,于是她知趣地转身走开。
回屋坐了半晌,拨弄手机,再次确定无信号。想着那妙烟可能已经离开,她又出去。
走到前院,却不见静沫,她便打算上落云洞看看。妙尘正在院子里扫地。这妙尘,不是在扫地就是在提水,不然就是做饭。跟长工似的。妙尘做的饭寡淡干涩,实在不好吃。不过她想到人在他人屋檐下,有吃住已经不错,何必再挑剔。又想到静沫还有上司,就是她口里那个“主持”。主持可能就住在昨天她从山崖上看到那个比较大的建筑群里。这西院实在简陋,但好在离落云洞近,她宁可住这里,好时时观察落云洞的情况。
妙尘见她推院门想出去,过来拦住她说:“你不能出去。”她不解地看着妙尘,以为自己听错了。妙尘没再搭理她,把她推开,她一个趔趄差点摔一跤。走过去给大门上了把锁。这下她懵了。她急急地问:“为什么?”妙尘不答,转身拾其扫帚继续扫院子。她追着妙尘问:“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要干什么?”难道这是个贼寺?这荒山野寺,面对面目可憎的尼姑,自己举目无亲,突如其来的恐惧袭来,比昨日更甚。她吓着了。一下坐在地上,脸色苍白,腋下冷汗直流。
妙尘无可理喻地无法沟通。她在地上坐了一会儿便蹒跚地回到客房。抱着带有那个世界气味的背包,她有一丝安全感。
山里天黑得早,窗外又是灰蒙蒙的黄昏景致。偶尔伴随不知名的鸟儿凄惨地“吱嘎”声。没有什么比这种绝对孤独的感觉更让人绝望的。她压制住悲观的思绪,不让它泛滥。只要住在这里,有机会接近落云洞,就会有希望。她们不让她出门,是怕她去落云洞吧?既然那里是禁地。也许是怕她受伤。佛家总是慈悲为怀的。“跟她们解释解释吧。”她打算和盘托出自己的来龙去脉。也许她们会有点理解问题,但总比什么都不说让人怀疑又达不到自己的目的好。
妙尘来送了晚饭,和上两顿无二致的两个碱馒头一盘无油无盐的煮青菜。她在妙尘转身准备离开时拉住她,求道:“为什么不让我出大门?你们是要囚禁我吗?”妙尘回过头慢吞吞地对她说:“上面是禁地,下面你过不去。”说完就走了。
“过不去”是什么意思?是下面没路吗?那这个寺是怎么建立的?她们是怎么过来的?还有那个妙烟,今天不也从本寺过来了吗?为什么说她过不去?听起来跟禅语似的。她一边啃馒头一边想。渐渐地天全黑了。她钥匙链上挂了个小手电,舍不得用,就点亮了从尼姑那里讨来的蜡烛。小屋子里充满了昏暗的灯光。蜡烛放得低,映得墙上她的影子异常高大。
蜡烛上的火苗晃了晃,墙上的人影也跟着动起来。窗户虚掩着,山风把不知名的花香送进来,她觉得困倦,伏在床边睡着了。
半夜里身上觉得冷,她醒了,蜡烛只剩短短的一截,烛光微弱。她怔怔地拉开睡袋拉链,想钻进去睡觉,突然看到自己的背包拉链被拉得很开,里面东西散落在地上。半晌她才明白有人翻了她的背包。难道是刚才她睡着的时候?她拍了拍头,觉得有些晕。白天她经常把背包留在屋里独自外出,为什么偏偏要选晚上她人在屋里才来查看。饭后她闻到的花香难不成是传说中的迷香?有必要搞得这么大张旗鼓吗?可能那两个尼姑对她看似古怪的背包感兴趣,忍不住偷偷来翻看。看来出家人也不淡泊。她把散在地上的物事扔回背包,钻进睡袋,因为太困,合眼即睡熟,一觉到天明。
她做了个梦,终于回到家里,好高兴地泡玫瑰浴,听她喜欢的CD。从未那样感到她那小家的温馨与美好。
可是醒来只看到和昨日一样的景色。她无精打采地起来,翻出湿纸巾擦脸。她从前天天洗澡,现在连着两天都只用湿纸巾胡乱擦擦身体也没觉得不舒服。看来洗澡也要有心情啊。衣服也懒得换,还是那套宽袖白衬衫黑色背心式的藏裙。头发胡乱编成两根辫子。她在西藏两周脸上晒黑了不少,看起来真象个藏族女郎。
她懒心无肠地走到前院,想向静沫讨说法。静沫正端坐蒲团上打坐,眼睛却是睁开的。见到她,先开口道:“雨姑娘,我们不让你出门是有原因的。这西院建在孤峰上,院外皆为险崖。与邻近山峰只用铁索相连,普通人难以上下。院中最安全。”她尚未回过神来。静沫起来,对她说:“你跟我来。”带着她出远门,左边是她前天从山上下来的石板路,右边是一条小石子路。随着静沫在荒草蔓延的小石子路上没走多久,她们就来到一个山崖边。崖边立着两根铁柱,上面各连着条粗大的铁索,逶迤通向对面一座较矮的山峰顶。那山峰下面,依稀可以看到房宇,大概就是昨天她在上面悬崖边看到的本寺了。
她站的地方立崖边还有些距离,已经觉得腿软。静沫冷眼看着她,徐徐问道:“能在铁索上行走需要练到一定程度的轻功。姑娘不象武学之人。你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绝望地说:“我也不知道。”
她当然不可能从这里下去。不过她也不需要下去。她的目的是上去啊。
然而静沫的话给了她新的希望---“轻功”?!
她眼睛一亮。
她一下拉住静沫的衣袖,求道:“静沫师傅,您肯教我轻功吗?我。。。我给您磕头了。这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学会轻功,她就可以在落云洞攀援而上,问题迎刃而解。
静沫不答话,只是看着她。
她跪下来,说道:“我也无法解释。请您相信我,我真的是从落云洞上面掉下来的。上面。。。是另一个世界,我属于那里。如果您教会我轻功,我就可以从那里爬上去。我想回家啊。”说道这里,忍不住落泪。
静沫说道:“姑娘请起。本门武功一向不传外人,姑娘这是为难我了。你要学本门武功,就必须入我翠烟门。可我不能擅自收徒,这事需主持点首。不过姑娘学武的目的是为离开这里,将来依旧要脱离本门,主持怕是不会同意。”
她又补充道:“另外,即便学会轻功,只怕那洞姑娘也爬不上去。”
她恳切地说:“静沫师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歹让我一试啊。您看我根本就不象这个时代的人。这。。这是菩萨开的玩笑吧。您就在这里教我,我会了自己就走了谁也不牵扯。主持也不会知道。”
静沫说:“主持已经知道姑娘的事了。昨天妙烟师侄看到了你,这事也瞒不过去。”
她一愣,随即说:“那可以替我求求主持吗?"
静沫沉吟。
然后她抬头说:“我可以试试。”
她大喜,真的在地上磕了个头,开心地说:“谢谢静沫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