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到了六月中下旬,午后的阳光灿烂夺目,照射在碧波之上,波光鳞鳞,就好比无数金子洒落湖上。天玄湖地处京中城内城东南面,一直通往外城。天玄湖并不大,只是形状极有意思,像根击鼓的鼓棒,内城这头是圆圆的棒头,长长的棒杆从内城一直延伸到外城。
湖上游船往来如织,大多都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出来游湖耍乐,偶有几艘渔船。天玄湖里盛产一种鱼,叫作鲢鳙,俗称就是胖头鱼,头大身子小,鱼头肉鲜滑细嫩,身子上的肉虽是骨大肉厚,吃起来方便,却是比之鱼头肉要粗嚼一些。胖头鱼还是取头,做鱼头粉丝汤和湘菜的双色鱼头最为好吃。
一艘小舟远远驶来,船头上站着两个纤纤丽影,略高些的打着把伞。
一个消瘦男子从船舱里走出来,微笑拂面。“从外城一路而来,外城两岸酒家林立,浓酒笙歌,金粉楼台,画舫凌波,热闹非凡。内城杨柳拂面,丝竹飘渺,桨声潺潺,雅静悠然。柳柳今日建议游京中先从这天玄湖游起,果然尽领京中城外城内城截然不同的两种风味。”
“京中城内外泾渭分明,外城繁荣,内城中六部十司军机衙门国学监,部部严谨,司司威武,自然不同于外城。这悠然雅静之中,实则更多是威严肃穆,肃穆之下藏着的又是怎般?”柳柳并未回头,看着远方淡淡说道。
“柳柳似乎才十四,怎地说起话来如此深沉,似是看尽人间铅华。”
柳柳轻轻拨开月珠为她打着伞,身上的阴暗顿时在阳光下销声匿迹,转过身来顾左右而言他。“北宫若真想看尽京中铅华,待到华灯初上,再往外城天玄湖两岸走上一遭。”
这个与柳柳同船共游天玄湖的消瘦男子正是前日柳柳在轱辘巷前借势的精通德语的外乡男子北宫易。那日柳柳为北宫易及他的书童笑贰安排了一间安全又幽静的客栈,又带着他们在外城粗粗逛了一圈,最后约定今日再由柳柳带着好好游历一番京中。
北宫易对于柳柳的话中有话,未置一词,只是微微一笑,淡淡道:“若是能在这里建一座草屋,垂钓夕阳,弈棋柳下,围炉湖边,把话星光,夫复何求。”
柳柳笑道:“哈哈,北宫比柳柳还要老气横秋,柳柳都看到北宫两鬓如霜,独坐湖边垂钓的样子了。”
北宫易微微一笑,咳嗽一声,压着喉咙说道:“是也是也,人生当是如此。”
两人对视一笑,笑而不语。
月珠站在一边,心里直犯嘀咕,到底有什么好笑的,这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北宫公子与小姐两人到底在笑什么。走前一步,将纸伞再次移到柳柳的头上,“小姐,今日日头太晒,小心别又晒黑了。”柳柳一笑,没有拒绝。
笑贰不知何时从船后钻了过来,满脸苍白。这个北方来的旱鸭子,晕船,先前在船后扒着船舷吐个不停。如今大概是吐空了,挂在船舷上,有气无力地凑趣道:“怎么,你家小姐先前很黑吗?怎么用个‘又’字?”
“笑贰,无礼!”北宫易低声斥道。
柳柳道:“没关系,搁柳柳面前没什么有礼无礼的。更何况,柳柳先前的确是有些黑,阴错阳差,如今才白皙一些,格外珍惜。”
“这是怎样的阴错阳差才能使皮肤变得白皙?”北宫易问道。柳柳却未回答,北宫易也不再追问,许是触及隐私。两人识得不久,只是互通姓名,家世背景都未曾谈及。可以说是泛泛之交,却又觉得似是识得已久,心中话语一点即通,似乎心有灵犀。
小舟纵穿整个天玄湖,不似其他游湖的舟船上不时传来欢声笑语,也没有歌语琴声,恰有些淡看世间纷繁万千,只求半世泊然几分。这一刻,柳柳突然觉得也许这一场穿越,就是为了享受这一刻的怡然自得,也许就是为了与眼前这个人的相识,也许考牙人、考铜牙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这一念之差在双脚踏上岸时就烟消云散,抛开一时的烂漫心思,看着眼前这处没有匾额的宅邸,此时正有一些工人进进出出,看似正忙于清扫。柳柳微微一笑,心道:钟云华的办事效率还真是高。“能住进内城的人,即便住的是茅草屋,也没有人敢轻视。”柳柳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北宫易侧目看着柳柳,一言不发,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岸边早就停着两骑马,柳柳向月珠使了个眼色,转向北宫易道:“走吧,我们从这里骑到国学监去。北宫来京中求学,想必也是为了进国学监。”
北宫易没有正面回答,对笑贰说道:“你在这里候着,我与柳小姐去去就来。”笑贰瘪着一张嘴,似乎并不情愿,幽怨地望了一眼柳柳,似乎在说,为什么不多准备几匹马。
月珠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嘲笑道:“就你先前在船上吐成那样,难不成你还想骑马不成?”
笑贰回过头来,瞪了她两眼,又撇过头去,道:“少爷,你要小心。”
月珠顿时大笑起来,“难不成你还怕我家小姐把你家少爷卖了不成?”
笑贰回过头来,狠狠瞪着月珠,半天不说一句话,脸却涨得通红,似乎被月珠说中心事一般。
柳柳与北宫易相视一笑,不再理睬斗气的两人,上马策马而去,留下月珠与笑贰大眼瞪小眼。
内城虽是五品以下买不得内城的宅子,但寻常人等还是可以随意进出内城的。内城里也不少商贾开设的酒楼店铺,当然在内城做生意不是那么简单的,没有一些人脉,那还是老老实实到外城去打拼吧,也许还能闯出一番天地。
内城的街道宽而平坦,柳柳与北宫易离开人烟稀少的天玄湖,进入比较热闹的街道中,便减慢了马匹前进的速度,缓缓前进,在内城还是要低调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