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纵横两条街道构成“丁”字形的豹山镇它的横街紧挨着豹山,街后的几家镇办工厂和一些居民楼房,已一层层地建上了山腰。
一个小时以后,袁流、张之明和郑涛三人,乘吉普车来到了豹山镇。袁流本不愿一同随来的,却因推不脱张之明兴头上的邀约,再者今天也没其他事要做,于是就一同来豹山了。问路的事张之明就“责无旁贷”了。
横街后的山坡上,一幢新建的两层平顶楼房,大门两边的一副对联,显然是大厦落成时贴上的。笔力刚劲的毛笔字:
创业难,难上难,迎难而上;
慷慨好,好收好,见好即收。
袁流小声问张之明:“这副对联的字,与那水库守鱼茅屋门前对联的字,是不是一个人写的?”
张之明边摇头边小声说:“那字手法秀美,这字笔力道劲。”
“你们是……?”屋里走出一个英俊的年前人,用疑虑的眼光盯着前面的张之明,但却很快认出了张之明后面的郑涛,“哦,公安局的。请进。屋里坐。”
“司马俊。”郑涛也认出是司马俊。“怎么,回来了?”
“寒假。”司马俊边掇椅招呼张之明、郑涛,边冲房里喊道,“妈,来公安客人了。”
“哦。你给客人倒茶。”林闭月说着走出房门,见了张之明、郑涛,先是一愣,接着满面笑容地问:“你俩是路过,还是特意来此?”
“随便玩玩。”张之明笑着答。
“别无他意吧?”林闭月笑着说,有意将“别”字的音拖得老长。她突然发现站在门外的袁流,连忙招呼,“哦,袁科长也来了。请屋里坐。”为印证白泰来和黄河清的交代,袁流曾找过她和司马穷白,所以认识。虽然袁流他们三人今天都没有穿制服,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袁流连连点头,含笑不语地走进客厅。
司马俊刚把两杯茶分别递给先进屋的两位客人,见袁流进屋,连忙招呼:“我去倒茶。您稍等。”
“不用客气。”袁流向司马俊摆了摆手,转问林闭月,“司马穷白在家吗?”
不等林闭月回答,司马俊边用手指着楼上边说:“我爸爸在上面看书。”
“啊?”袁流转向司马俊,用审视的眼光望着对方,“你不是说,你爸爸曾用‘人生识字糊涂始,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教导过你么?”
“对,那时我爸爸是那样讲过。”司马俊脸色微红。“其实,我爸爸是个酷爱学习的人。他眼下正苦学法学,准备报考法学院硕士研究生哩。”
走上二楼,楼梯口时一个见方的阳台。阳台一侧有一间不大的房间,房间两边贴着一副对联,字体同下面大门上的一般无二,显然是同一个人写的。
闲居足以养老;
至乐莫如读书。
司马俊见袁流望着对联点头微笑,连忙向袁流介绍:“这是我爸爸写的。”
袁流微微点头,小声对张之明说:“可见豹山水库那茅屋门前的对联,是林闭月写的。”
张之明一阵惊愣:“啊!?……”
这时,房门开了,司马穷白从房里走了出来。“哟!几位公安贵客光临寒舍,令我蓬荜生辉!来,到客厅坐。”
张之明见司马穷白学者风范溢于言表,与半年前豹山水库时那粗旷豪放大相径庭,判若两人,心中暗暗思忖;开始一直为林闭月的文化水平、法律知识在自己之上,原来司马穷白还更在林闭月之上……
二楼客厅。正面靠墙放着一张条桌,桌上并排供着两个灵位:一个写着“故岳父林公讳文海大人之灵位”,一个写着“故父司马讳富大人之灵位”。字是工整楷书;从称谓上可以看出,是司马穷白所立。灵位两边墙上挂着一副裱丝对联,书法龙飞凤舞,笔力雄浑苍劲。
十年****,让恶人张胆;
一声长啸,为冤鬼招魂。
“我想,这样大手笔,非你那位良师益友莫属。”袁流像是随便说,却又说得很认真。
司马穷白矜持且庄重地说:“他叫我把他作为益友,我不敢从令。他的确是我的良师,对我有再造之恩。他是我此生最尊敬、最崇拜的人……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论文,堪称饱学之士;论武,不愧一代宗师。通晓诸家法普,识得乱世玄机……我曾阅经读史,像他这样文韬武略,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人,历史上尤为鲜见……”
张之明听司马穷白这样说,心中暗忖:司马穷白皆是何等了得,连他都对此人如此崇拜,足见此人果是非凡人物!想到这里,不禁动问:“显然他最近到过你的新居。他叫什么名字?现在是隐居林泉,还是浪迹江湖?”
司马穷白一怔,但很快就镇静下来,反诘:“非回答不可吗?”
“没有必要。”袁流不等张之明回答,连忙答,接着,话锋一转,“就因你家那幅珍藏古图,引发这么些故事。其实,我对这幅图尤其是引出这幅图的那段乾隆轶事,持有异议……”
“愿闻高论。”
“我想那姓云的太监,与刺史夫人的那位表兄有关系,如亲戚关系什么的。”袁流慢条斯理地说,“刺史一死,夫人立即改嫁表兄,刺史夫人与其表兄之间的那种男女关系就显而易见了。对他俩的这种关系,司马刺史觉察与否,就会出现两种情况:如果觉察到了,对其二人必定会予以惩杀,其二人反惩杀,就会求救乾隆身边的云太监;如果没有察觉,其二人为谋婚欲杀刺史,也会求助云太监。由此可见,司马刺史对夫人及表兄的那种关系,无论觉察与否,出现的两种情况,无非是求救于或求助于云太监。于是,云太监就演出了一段‘关羽显圣’的乾隆轶事……”
袁流说道这里,顿了顿,接着语气肯定地说:“所以,司马刺史不是胆小自尽,而是他杀!死于夫人和夫人表兄之手。云太监也有可能参与了直接杀人,因当晚云太监在刺史府上。有云太监在现场,要勒死刺史,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云太监言明皇上召刺史进京封王,让刺史高兴以便劝醉,醉后用绳勒死——悬梁自尽。这是一起谋婚命案!”
“袁科长推之有理,”一旁缄口静听的郑涛,听到这里似乎也来了兴趣。“过去一个刺史,朝廷命官,被皇上亲自召见,是会感到荣幸的,怎么会自杀呢?自杀,明显是死;不去见皇上而自杀,是抗旨死罪。这就是说,刺史并不怕死。何谈胆小?我想,即是皇帝叫他去京城受死,他都是会去的。死得明明白白,不至于死的这么窝囊。”
司马穷白对袁流的推理,既没反驳也没提出疑问,只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语。
“那么,关羽在乾隆身后显圣,是怎么回事呢?”张之明将信将疑地提出疑问。
“是云中月所为的。”司马穷白应。
“对。”袁流思索着解析,“据你家祖上的传说,假山石壁与乾隆练功调息所坐的石条凳只有五步距离,但我想,御花园中乾隆题字的假山石壁,必有修饰有致的四季青之类司马的点缀着,也就是说,相距只有五步的石壁与石条,一定会有长青灌木之类木本植物错落其间。云太监于乾隆舞剑时——也就是调息之前,躲进灌木丛中,待乾隆坐在石条上调息后精神松弛时,以铁块或铁砣什么的用力往石板地上一砸,操着河东口音来回答乾隆的问话……因‘关羽显圣’时,只显声未显形。我想,作为乾隆身边的太监,根据条件和环境,完全能够演出‘关羽显圣’来……
袁流说到这里,见司马穷白默然沉思,稍顿了一会儿,继续说,“刺史家的老管家,带着刺史幼子,携图随云太监去京途中,遭兵乱与云太监分散后,这一老一少完全应该继续去京或是返回荆州,怎么会流亡到江夏定居呢?
“唉,并非是‘听评书落泪,替古人担忧’,这毕竟是我祖上发生的事故啊!”司马穷白感叹中流露出愤慨,“那云中月一个小太监,冒天下之大不韪,竟做出这大逆不道、祸国殃民的事来!为谋婚杀死一个刺史,在皇上面前演出一个‘关羽显圣’,致使乾隆意志消沉……我查阅过当时的历史,是这样记载的:乾隆当时身体还很健康,就让位给儿子颙琰,即嘉庆皇帝;禅位当年,也就是嘉庆元年,爆发了川楚白莲教大起义;清朝从此政纲颓败,日益衰落;各地大肆兴建关帝庙;乾隆退位后日渐颓废,身体急趋衰朽,四年后临死时口中念念不忘‘刘、关、张桃园三结义’……”
“这是史实。中国历史——一七九六年,的确是这样的。”袁流连连点头,沉思片刻,接着说,“乾隆突然禅位给嘉庆,自后清朝日益衰落,因是清朝腐朽没落关键的一年,曾引起许多历史学家对此作过许多探讨和研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没能找到乾隆禅位的真正原因……”
“这么说,乾隆真以为自己是刘备再世,司马刺史是张飞再世。刺史死了,他也意志消沉了,”郑涛像是突然产长了灵感似的,兴致勃勃地说,“袁科长的推理破案,真是神了!竟能破出两百年前乾隆皇帝都受骗上当的这起谋婚命案!”
“耳闻不如目睹,袁科长见地果然非同一般!”司马穷白也不无佩服地说,接着坦然一笑,“你是当着我的面,破说这段‘乾隆轶事’的第二个人。
张之明、郑涛听司马穷白这样说,几乎是同声惊问:“第一个人是谁?”
袁流也不禁一怔,但瞬间就想到了:“我想,尊师早在多年前就向你破说过了……”
司马穷白郑重地点了点头,
沉默。寂静……
袁流突然从衣服里面的袋里拿出两柱香,将它点燃。
众人为之一惊。张之明不解地:“你这是哪里弄来的?”
袁流笑了笑,说:“在横街尽头你找人问路时,我见一个店里有卖的,就买了两炷。”
郑涛又来了灵感:“可见袁科长预断在先,知道这里供着两个灵位。”
“袁科长,”司马穷白激动中更多的是感激,“你这是……”
“对死者以示心祭,对活着以示慰藉。重在后者。”袁流说着,将香分别插在两个灵位前的香炉里。插罢香,凝望着两个灵位及两边的对联,手掌在司马穷白的肩膀上郑重其事地拍了两下,“魂兮,归来…...”说罢,向司马穷白,林闭月和司马俊扬了扬手,含笑点头,示意告辞,尔后转身离去……
接着,张之明、郑涛也告辞离去……
司马穷白,在张之明怀疑他有唆使、诱惑两名凶犯作案的嫌疑时,他能镇定自若,而袁流的“魂兮,归来”,却使他内心深处感到震撼:这是望着死人的灵位、拍着活人的肩膀说出的,是对死人说的还是对活人说的?司马穷白,他的思维频率,一般人岂能与之同步!?他想的很快、很快;想了很多,很多……
魂兮,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