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十日。
江夏市扬湖养殖场,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
上午十时,从市内开来一辆小轿车和一辆吉普,小车在场办公室楼前还未停稳,等在楼前准备欢迎
的人们就立刻围了上去。
这时,从轿车里走出来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他神情潇洒而又彬彬有礼,一下车就连忙向围上来
的人们笑着频频点头招收。
从轿车另一边门前走出来的是江夏市水产局孙局长,他五十来岁,神态不吭不卑,看得出是一个城
府很深的人,他下车后连忙来到这边车门前,给迎上来的养殖场场长余满昌介绍:“余场长,这位就是
柳明举先生。”他接着对柳明举说:“柳先生,这位就是扬湖养殖场余满昌场长。”
“柳先生好。”
“余场长好。”
两人亲热握手,孙局长和余场长陪着柳明举,宾主一齐走向办公楼。
楼房的墙上,贴有“热烈欢迎柳明举先生与我们合资办场!”、“向柳先生致敬!”之类的标语。
柳明举在这浓郁的气氛中,十分高兴,办公楼大门两边的一幅对联,更使他兴致勃勃。
合资办场不分海内海外
互利双方同时炎黄子孙
他的头连连直点,问:“这幅对联是谁写的?”
“何文思写的,他是我们养殖场的技术员。”余满昌答。
有人立即把何文思推到柳明举面前并作了介绍,柳明举对何文思说:“我很赏这幅对联。”
何文思恭谦地说:“不对仗,算不上是对联,我才疏学浅,一时想不出好对联,就写下了这么两句
凑合凑合。”
余满昌对柳明举说:“何技术员是专门研究养殖技术的。他给我们今后合资养殖珍珠,提了不少合
理化建议。”
“哦,太好了。”柳明举连忙同何文思握手。“看得出,您是一位很有学问的长者。”
“过奖了。”何文思谦和地应。
孙局长对何文思说:“柳先生是新加坡华侨,这次与我们合资办场,全出于爱国之心啊!”
柳明举说:“我是中国人,也是在中国长大的,而且就是在江夏长大的。”
人们听了柳明举的话,都感到惊异,纷纷谈论起来,谈笑着,宾主一齐走进了办公楼。上午,他们
就一直在办公楼会客厅里。午饭后,他们一齐到湖边就地观察。在友好的气氛中,他们各予己见,最后
决定在湖叉这块之地修建珍珠池。直到晚饭前,他们才从湖边回来。
餐厅门前,柳明举同孙局长,余场长及水产局、养殖场其他领导正说说笑笑准备进餐厅吃晚饭时,
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什么。他人没注意,柳明举却站住了。
“小柳,你真的在这里?”随着声音,一个山里农民打扮的人,跑到了柳明举跟前。
柳明举惊愣了一会儿,接着扑上去将农民抱住:“一山”
一山也紧紧地抱住柳明举:“小柳,你还认得我田一山啊!”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昨晚,我从收音机里听到你昨早到了江夏,我一夜没睡着觉。今天一早,就乘上了由群峰镇开往
江夏的公共汽车,午后到了江夏。一打听,知道你来扬湖了,我就赶来了。”
他两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使在场的人都感到诧异,这是从哪里跑来的一个人,身上穿的,像是三
十年代山里人的衣着,旧式棉布衣上补丁连补丁。谁肯相信这是八十年代的人穿的衣服?八十年代的叫
花子都比这穿得好哩!如果换一种场合,人们见了他都会感到厌弃,何况在外宾面前!可是,在这种场
合,他却同一位阔华侨拥抱在一起,真是不可思议!
柳明举对田一山毫无厌弃感。他像是突然想起似的,松开田一山,拉着田一山的手向孙局长介绍:
“他是我在国内最要好的朋友,叫田一山。”
“哦,田一山。”孙局长含笑地点了点头。
孙局长笑着对田一山说:“你是柳先生的好友,一同进去就餐吧。”
就这样,田一山随同大家一齐进餐厅吃晚饭了。
晚饭后,场职工饭堂里放映录像片《一代枭雄》,这片子是场工会从市内借来的。大家听说很好看
,都来了,把饭堂挤得满满的。
柳明举吃完饭后,有孙局长和余场长陪着,在场客厅里看电视、聊天,水产局其他领导就都去看录
像了。田一山也人邀去看录像了。
晚上十点刚过,饭堂里看录像的人们正看得上劲,忽听外面一声喊叫:
“财务室有贼啊!——”
正在看录像的保卫股长范良德急忙走出饭堂,刚看录像的眼睛,在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有人
跑动的脚步声。他向饭堂里大呼一声:“把录像关了!赶快出来随我追贼!”
这一声真管用,很快,录像关了,随即跑出了几十人。此时,范良德已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眼睛管
用了,看见有几个黑影向湖边跑去,他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立时,养殖场喧哗了。办公楼、饭堂、宿舍等地共有几处追贼的人群。跑在最前面的事办公楼那边
追出的人;人数最多的要数从饭堂里出来的人。
范良德追到湖边,见苏远方、鲍胜纲、艾新、小张等十几人站在湖边,于是问:“盗贼呢?”
“下湖了!”苏远方答。
“肯定下湖了?”保卫股长追问。
“我们亲眼看到的。”苏远方指着面前的源坡水边,肯定地说。“我和小鲍、小张、小谭四人在楼
上工会办公室里打麻将,忽然听到外面谁喊了一声‘财务室有贼’,我们连忙跑了出来,望见一个黑影
向湖边跑去,我们紧紧追赶,一直将黑影追到这里……”
“下湖搜寻!”财务室失窃,保卫股长非常恼火,他当机立断:“愿意下湖的,奖金十元!”
此时,来到这里的已有几十人,天气又并不冷,大家都报名争着下湖。范股长选出八名水性较好的
青年,分成四组,每组两人,下湖向开处扩散形寻找。其余的人封守沿岸,谨防盗贼上岸逃跑。
半小时后,在东排灌台西侧莲藕区旁水中寻觅的苏远方叫了起来:“哎,在这里!已经死了……”
“拖上岸来!”站在岸上的范良德大声对苏远方说。
在这边搜寻的是苏远方和艾新两人。他俩把死尸拖上岸来,发现是华侨柳明举的那个农民朋友。苏
远方在死者身上一搜摸,从衣袋里掏出了一摞钱,交给了范良德。有人拿出打火机照着,范良德数了数
钱,整整贰佰元。钱里还夹着一张扬湖养殖场余款收据存根。苏远方接着又从死者的另一个衣袋里搜出
了二十多元钱,和一张从鄂南山区群峰镇到江夏的长途公共汽车票,一张从市内到扬湖的公共汽车票。
“瞧他个穷酸相,就知道是个做贼的!”
人们围着田一山的尸体,纷纷议论和咒骂……
这时,财务室的人发现门锁和出纳员的三屉桌抽屉锁被撬,两百元及时备用款被盗,显然,死者衣
袋里的两百元钱就是账款;其另一只衣袋里的二十多远钱可能是身上原有的……
人们纷纷来到办公楼前。
客厅里的柳明举,听说他的朋友田一山盗窃,被追逼下湖让水淹死,他急忙跑到办公楼前,伏在田
一山的尸体上大哭起来,就养殖场的人们看来,像柳明举这样的一个阔华侨身份的人,不分场合地伏在
一个湿淋淋破衣裹着的穷窃贼尸体上痛哭不已,真是太失体面了,可柳明举毫不在意人们的纷纷议论,
只是一个劲地哭着……
场长余满昌将范良德拉到一边,小声说:“人已死,账款已追回,是不是应该向派出所报个案?”
“嗯,”范良德边点头边若有所思地说,“这是一起异乎寻常的盗窃案……”
“是的,我也认为这个案子不同寻常。”扬湖派出所所长刘正汉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本来是一起
普通的盗窃案,只因作案者与华侨有关,就变得异乎寻常了……”
扬湖派出所,紧挨着扬湖养殖场,派出所共有三人:所长刘正汉,快五十岁了,是一位富有经验的
“老公安”,另两人是精明强干的石成和聪明机警的祝敏。此时,养殖场保卫股长范良德正在派出所办
公室里,和派出所三个人在一起,对盗窃案各予己见。
“我以为此案异乎寻常,不是因为作案者田一山与华侨柳明举有关。”范良德说,“柳明举是从国
外才来,同我们合资养殖珍珠。此案不巧发生在他来我场准备签订合同的时候,作案者又恰巧是他的什
么故友……”
“说来说去,此案之所以‘异乎寻常’,还是因为华侨。”刘所长笑着说。
范良德说:“我认为,柳明举没有也绝不会参与作案。”
石成笑了:“我们也没有事实根据不这样认为。你们对此案——不,不是‘案’,是‘事’。你们
对此事如何了?”
“我们打算善了此事,不能因为田一山这两百块钱的小事,使我场与柳明举合资养珍珠这件大事告
吹。”范良德答。“我们余场长的意思是,派出所在调查田一山的情况时,不要问及柳明举……”
“知道,知道。你们报案,是因为死了人,报给我们备个案。”刘正汉不假思索地说,“其实,两
百来块钱的盗窃案,作案者已死,赃款也已追回,还调什么查!何况调查起来还涉及到外国华侨!”
此时,他们已如平时说闲似的,随便地谈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田一山的尸体,柳明举今天要送到田的家乡去安葬。”范良德说。
“什么地方?”石成问。
“听说是鄂南山区一个什么田家湾。”
“够远的。”祝敏说。
“远到天边又有什么关系?”刘正汉说,“提一管骨灰费什么劲?”
“不,范良德说,“柳明举不愿将田一山的尸体火化。”
“不火化?”祝敏说,“市政府有通告:人死了不准棺葬,一律火化。”
“人家是华侨,刘正汉掏出香烟,自己嘴里先叼上一支,抛一支给范良德。华侨有的是钱!”
“车嘛,我们场和水产局大车小车都有。范良德点燃香烟,边抽边笑着说,“我得马上回场,随柳
明举一起去鄂南……我们养殖场和水产局都给田一山送了花圈哩!”
“被盗给窃贼花圈。你们之间的关系复杂哩!好吧,既然你们这样,我们只向公安局写个报告备个
案,也就得了。”刘正汉笑着说。他说话时口边烟雾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