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日。
为数不少的中国青年,之所以将自己结婚的日子选在大吉大利的今天,除“秋高气爽”、“举国同庆”的理由外,还有别的这样或那样的原因。鲍胜纲和何方也选在今天结婚。
结婚的程序,几天前就已拟定了。依然是江夏现时流行的婚俗:这天清早或是上午,由男方去女方挑来嫁妆。午饭后,男方迎亲的队伍到女方家中迎亲。也有女方将新娘送到事先约定的地点,男方在路途迎亲的。新娘进男家的时间,一般安排在夕阳欲沉、晚霞将收的时刻。男方待新娘到家,随即举行婚礼。
他俩同是本场职工。鲍胜纲是捕捞队长,比何方要小十来岁,今年二十八了。他前年已与本场一名女职工结婚,没有孩子。何方是养殖场技术员,今年三十八岁,一直没有结婚,人们也不知道她是否谈过对象,只知道本场技术员高杰一直追求她二十多年,而且发誓非何方不娶,虽然她直言不讳地告诉过他:两人的关系永远只有同学共事之间的友谊。今年五月,鲍胜纲的妻子病故,场长余满昌作月老找何方一开口,不料何方欣然同意。
午饭后,迎亲的人们没有立即出发,原因很简单:何方家距离新房很近,同在本场,来回一趟不过几分钟,再在她家呆上半个钟头,一共也需要不了多长时间。
下午五点,迎亲的人们带着一片嬉笑声,来到何方家门前。
鲍胜纲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被大家拥进何方的家。
在何方家帮忙的高杰,连忙从里屋掇出一个茶盘,茶盘上放着一瓶橙汁和一摞盏子。他将茶盘放在客厅里的桌上,给每个盏子倒进橙汁后,笑盈盈地对迎亲的人们说:“请每人饮橙汁一盏。”
迎亲的亲年们喧嚷着奔到桌边,各自拿起橙汁就喝。也有自己拿一盏子喝着,顺便给没上前拿橙汁的人带上一盏子的。客厅里一片喧哗,热闹非常。
满面春风的鲍胜纲,正仰着脖子咕噜咕噜地喝着橙汁,突然“哎呦”一声,盏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倒在地上,双手乱抓了几下胸口,很快就不动弹了。
扬湖派出所全体出动,很快来到了现场。
鲍胜纲的尸体侧卧在地上,抓着衣服的双手紧紧地捂在腹部。摔碎的玻璃盏碎片遍及尸体周围。何方伏在鲍胜纲的尸体上,痛不欲生地哭着。高杰呆站在一旁,一动不动。迎亲的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新郎暴死,弄得不知所措,一般都没有走动。可见现场未破坏。
所长刘正汉对现场沉默不语地观察了一阵子,扫视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向站在他身边的大个子苏远方发问:“刚才打电话报案的是你吧?”
“嗯。”苏远方答,“鲍胜纲喝饮料时出了问题,为保护现场,艾新叫大家都不要动,谁动谁负责。他叫我到保卫股向你们打电话报案。”
“范股长送那个姓田的尸体去鄂南山区,还没有回来吧?”刘正汉问。今天上午范良德去派出所报盗窃案时对他讲过,今天随同柳明举送田一山的尸体去鄂南山区。
“今天上午去的。我们场和水产局都去了人。他们等田一山的丧事办完后回来。保卫股的工作,有艾新负责。”苏远方答。
苏远方是保卫股保卫员,经常和派出所接触,所以他和刘所长比较熟悉。
刘正汉接着问:“鲍胜纲喝的饮料,是哪里来的?”
“他倒的橙汁。”苏远方指着高杰,答。
“你讲!怎么回事?”刘所长目光严厉地逼视着高杰。
高杰愣呆的表情中,隐现出几分焦炉和胆怯。他窥视了一眼刘所长,没有做声。
刘正汉搞了几十年公安工作,有一定的经验,在这种公开场合,高杰没有回答询问,也就不再追问了,他仍旧询问苏远方:“鲍胜纲喝饮料的前后经过时怎样的?”
“我们迎亲才来,一进门就喝高杰倒的橙汁……”
“这么说,高杰不是迎亲的人?”
“我们依赖,就见他在这里。”
刘正汉转问和何方:“在迎亲的人到来之前,你家有哪些人?”
何方边哭边回忆着答:“今天我大部分时间在房里,有哪些人来过我家,我不清楚…...一直在我家的,就只有我和父亲,还有高杰。他是来帮忙的。”
“你父亲呢?”
“我也不知道。”何方支吾地答着,望了一眼高杰。
刘正汉转问高杰:“她父亲呢?”
高杰摇头不语。
刘正汉思索片刻,以命令的口气说:“祝敏,你在这里保护现场!”
“是!”
“高杰,何方随我到派出所去,其余的人各自离去。这里戒严!”刘正汉说罢,接着吩咐石成,“你吧何文思找到派出所去。”
石成边点头边应:“好的。”
刘正汉对艾新说:“你马上派几个人,来协助这里的侦破工作。”
“大约需要几个人?”
“派两名保卫人员在何方家,协助祝敏保护现场。”刘正汉边屈指计算着边说“等一会儿石成将何文思找到后,高杰和何文思每人需三个人看守。另外,派两名女的看守何方。他们这三个人是今天一直在现场的人,如果发现有别的现场的人,再增加看守人员。”
“场保卫股人员不够——”
“你场青年多的是,选可靠一点的就行。”
“好,我就去。”
艾新走后,刘正汉向高杰、何方一挥手,“跟我走!”他接着对苏远方说,“你先随我们一道去派出所。”
他们来到了派出所办公室。
刘正汉看了看手表,已经七点钟了。他叫苏远方看守着何方和高杰,自己急忙走进了隔音电话室,向市公安局打了电话,报告了养殖场发生的案件。公安局领导及时作了两点回话:一,指示刘所长抓紧时间了解案情;二,局里马上叫侦查科派人来扬湖。
刘正汉走出隔音电话室,叫苏远方看守着何方,在办公室稍等,他带着高杰来到了办公室后侧的一间查询室,他交给高杰一本材料纸和一支笔,叫高杰将今天在何方家的情况详尽地写出来。
他站在查询室门前,喊来了苏远方,叫苏远方在这里好好看守高杰,接着,他回到了办公室,开始询问何方了。
“你知道鲍胜纲曾患过什么病没有?如心脏病,高血压之类……”
“没有,他身体一直很好。”
“身体一直很好?那么,你说说,他为什么会在喝橙汁时突然死去呢?”
“我想,他在喝橙汁时突然死去的原因,不应该怀疑他是患有什么病。”何方边摇头边哭着说。
“这么说,橙汁有问题?”刘所长逼视着何方。
“橙汁有什么问题?”所长追问。
“他是在喝橙汁时突然死去的。”何方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
“你是说橙汁有问题?”所长一步不松地进逼着问。
“你说是什么问题?”
见何方以攻为守,刘所长冷冷一笑,被询问的人,一旦询问得急了,往往采取守口如瓶甚至以攻为守的办法,自己在派出所搞了几十年,早有“常例词”在口,可将反诘者轻而易举地压下去。“我心中有数!现在是我在问你!你回答我的提问!”
显然,自己已被看作主要怀疑对象,何方低下了头。
“你父亲是什么时候离开家中的?”
所长是根据“现场时间”来进行调查的。父亲也是主要怀疑对象,何方心中一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父亲什么时候离开家中的,自己的确不知道。
“你不愿回答?”
“我的确不知道。”
“高杰知道吗?“
高杰?高杰也是主要怀疑对象。何方的心不禁一沉,天哪,鲍胜纲就是喝了他倒的橙汁而死亡的。
刘正汉见何方沉吟不语,接着问:“高杰和鲍胜纲有什么仇隙吗?”
仇隙?何方心里明白:刘所长在扬湖派出所任所长多年,对养殖场的一些情况比较了解,所长这样问,一定是怀疑高杰追求她二十多年而被拒绝,因她跟鲍胜纲结婚,引起了他对鲍胜纲的仇恨……
刘所长见何方开始答询时,泪流满面,悲痛欲绝,而现在却沉浸在深沉的回忆中,觉得已有些眉目,于是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喝道:“回答询问!”
何方沉吟不语。
沉默半响后,她却出人意料的冷静地说:“我身体现在支持不住了,无法回答你的提问。”
刘正汉见何方语气和平,看不成她的身体有什么不适,他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冷笑着说:“好吧,等你支持得住的时候,我再来问你。”
刘正汉来到关押高杰的查询室里。他见高杰没有动笔,厉声喝道:“不写?抗拒交代!鲍胜纲是喝了你给的橙汁才死去的,不交代、不讲清楚,行吗?”
“我也搞懵了,不知是怎么回事。”
刘正汉见高杰开腔了,于是开始了询问。
“今年多大年纪?”
“三十八岁。”
“是招工来养殖场的吗?”
“你在派出所这么多年,我的一些情况,你不是都知道吗?”
“回答我的提问。”刘正汉没有直接问到橙汁的问题,问急了怕高杰抵触。所以,他想把问的空间扩大一点,时间推后一点,慢慢问到正题上来。
这时,石成来到了这里。他走到刘正汉身边,对着所长的耳朵小声说:“我把何文思找到所里来了。”
“好,带到最后那间查询室去,你把他近两天的情况问一问。”刘正汉小声对石成说,“我叫艾新已分派三个人看守何文思。”
“我知道,是艾新、小张、小谭他们三人。他们现在正在办公室门口看守着何文思哩。”
“好吧,让他们分班看守。”刘正汉说,“你去询问何文思。我这里正在对高杰进行常规询问。”
这是一间有套间的查询室,里面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地铺,是供反省或受查询的人住的,外间自然是供看守的人值班的。
看守何文思的三个人是这样分班的:晚上七点到九点,是小艾;九点到十一点是小张;从十一点到转钟一点是小谭,从一点到七点由他们三人再次轮换。
九点,小张准时来接班了。
“情况怎么样?“小张问小艾。
“唔……”小艾用嘴向里间一挑,小声说,“你听呗。”说着,他已经出了门。
“……签个名字,按个手印吧。”这是石成的声音。“就这样吧,你再把投毒杀人的情节、动机和目的写一遍,详尽地交代清楚,争取从宽或从轻处理。”
门来了,石成拿着询问记录走了出来,他站在套间门口对立面说:“赶快写,我等一会儿就来拿。”他说着将门带上了。
小张听到里面传出叹气声,又像是低声的抽咽,便问石成;“他都交代了?”
石成点了点头,问小张:“你接班了?艾新走了?”
小张答:“他刚走。我已接班了。”
石成手拿询问何文思的记录,走出了查询室。
晚上九点半,市公安局侦查科来人了。乘车而来的三个人是:刑侦股股长张之明,法医和技术鉴定员。
刘正汉所长见局侦查科来人,停止了对高杰的常规询问,来到了办公室。这时,石成也来到了办公室。于是,刘正汉和石成带领张之明等人走出了派出所,径直来到了养殖场何方家。这里是现场。
张之明凑近倒在地上的鲍胜纲,一面观察一面说:“从摔碎的玻璃盏看,盏里的橙汁还未喝完……双手紧捂上腹,可见死时剧痛难忍!中毒!?……脸色、嘴唇微红,如果是中毒,怕是氰化钾……”刑侦股长起身退到一旁,吩咐鉴定员和法医处理现场。
石成不无敬佩地对张之明说:“张股长推断如神,到底是侦破手!何文思已交代了是他和高杰合谋投毒杀人。”
“啊,已经破案了!?”张之明听说何文思已经交代了,似乎若有所失,但转念一想,倒也省得多费心思,不觉心情一阵轻松。
公安人员就侦破案件来说,一般都是这样的:当强攻不下,毫无进展时,心情是沉重的;一旦出现了突破口,心情就轻松了许多。这是不难理解的。在场的人们听石成说何文思已交代了投毒杀人,先是一阵惊诧,接着就都感到轻松起来。
技术鉴定员从各个不同的角度进行了现场拍照;用钳子夹起了一块块玻璃盏碎片;对盏底剩留的一点点橙汁等,都作了严谨的收拾。现场处理就绪,已是夜间十一点半了。技术鉴定员和法医将鲍胜纲的尸体抬到了车上,乘车返回公安局去了。
刑侦股长张之明随同刘正汉、石成、祝敏等人,一齐离开现场,回到了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