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梦蝶
自那日苏拯知会苏莫婚嫁之事以后,苏莫谨言慎行了许多。
隔了几日,那杨宽果真没有失约,特地登门拜会。可苏莫却称抱恙于身,怕累及他人,使那叶碧挡住杨宽。杨宽知是苏莫有意为之,百思不解,那日并未有开罪之处,而他与苏莫二人更是相去甚欢,那苏莫缘何避而不见。却也无多加纠缠,忿然离去。
其实自那日起,苏莫将杨宽的话挂在心上,日日期许着杨宽的到来,她也很奇自己所想,但又因自己已许嫁他人,并不敢深想,闻言杨宽至门外,编了谎话令人传与他。
杨宽走后,数日不曾再来大将军府。而苏莫在此期间,便差人寻那杨宽曾提到的几种器乐,不久便凑齐。器乐集在一起,使之奏,所梦倒是连续,却再不曾梦见那飘渺景状。遗留梦中的仅仅是一些寻常人家的俗事。
苏莫有心将就,可连着几日浸在这繁杂世事的梦境,心也十分烦乱,且不仅仅在梦中,连平日对待周遭的人也是急躁易怒。前几日,好端端地将叶碧数落一番,好在叶碧知苏莫心善,知是练舞练得魔障了,并不怪罪,不然依着叶碧的性子,定要吵闹一番。
思及这几日的异常,索性便将舞搁置下来。转眼间便是早春三月,一日苏莫在树下小憩,一只兰质白斑燕尾蝶立于苏莫鼻尖,将那翼翅收起。
而此刻,苏莫梦见自己化作一只蝶。彩蝶呼扇其翅,渐渐飞往高处,春寒料峭,彩蝶藏于叶间。清风徐徐而来,彩蝶娇小身躯抵不住风吹,且随风而行,风止之时,彩蝶竟落于一如镜的小池,池边缭绕着浓云,彩蝶绕着池边飞,忽被捉住其翅,抬眼一看,竟是一黄衣女子,那女子胸前挂着一颗明珠,璀璨夺目。彩蝶只觉那女子颇为眼熟,却一时想不起。
黄衣女子拉起彩蝶,对着一红衣女子、青衣女子说,“想不到此地居然会有蝴蝶这等凡物。”青黄两女子身后一众白衣女子上前围观,喷喷称奇。
一青衣女子闻言,轻蔑地瞥了一眼彩蝶,说“那蝶竟不知天高地厚,区区凡物景象沾污此等仙境。”
“这蝶能飞抵瑶池,想是定有奇遇。你我能于此相遇,定是一种缘。你且放过它吧。”红衣女子的声音动听若天籁,且有羞花之貌。
瑶池?难不成这些便是仙女?彩蝶心道。
“姐姐说什么便是了。”黄衣仙子放开对彩蝶的禁锢,彩蝶翩然而起。彩蝶对那红衣仙子万分感激,绕那女仙回旋几周,钻入浓云当中。再次飞出之时,只见眼前的光景大变,红衣仙子跪倒在一装扮华贵的女仙膝下。
“你竟将本宫那串夜明珠弄丢。”
“婢子知错。”
“本宫自是赏罚分明,既已如此。罚你入凡间,尝尽****之苦。”
“谢王母。”红衣仙子说罢便走近云端,纵身一跃,坠入凡间。彩蝶见了觉得十足惋惜,便悄悄跟在红衣仙子的身后,中途有云遮碍,彩蝶钻入云中,再次冲出云时,景象又再次变幻。所见之处乃是一华丽的宫殿,却像是凡间。宫殿中,有男女二人,男子身着龙袍,手持羯鼓,女子身着彩衣,,怀抱着琵琶。二人似是琴瑟和鸣的恩爱夫妻。彩蝶想要飞近那二人,却又一阵风拂过,卷起花瓣,遮住了彩蝶,待花瓣落下之时,又有一副新图画。
又是那对夫妻,二人在长生殿下立下誓言,发愿生生世世永不相离。那男子紧紧拥着那女子,彩蝶飞近他们,这次并未有风的阻碍,它却见那女子回眸一笑,纤纤玉指指向彩蝶,对着那身旁的男子说着悄悄话。
彩蝶发现那女子的相貌与前一个梦中的红衣仙子酷肖。猜是那红衣仙子堕入凡间投生为此女。彩蝶觉是缘,喜悦之余便又绕着那女子绕了三匝。那女子似乎也想起了那彩蝶,那白皙的手伸向彩蝶,彩蝶落于其上,那女子又将手缓缓挪动,生怕惊走了彩蝶,并将彩蝶向自己脸庞离近。
“这蝴蝶好生美丽。”女子对那男子说。
“与你倒是很衬”男子多情地说。
“油嘴滑舌。”女子的脸上泛着红晕,“不知怎么,总觉曾在哪里见过这彩蝶。”
“哦?这彩蝶的花纹倒是挺奇特,就是在书里也不曾载过。”
“可我真真切切觉得它很熟悉。”
“许是在前世见过?”
“也许吧。”
那男子再次拥住女子,女子将手抬起,彩蝶应运而飞,那二人目光全然注在那彩蝶身上。彩蝶飞向殿外高枝,忽而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天边云流动骤急,但皎月却是纹丝未动。忽而天上一颗星子落下,拖出长长的痕迹。彩蝶觉得很奇,便飞从树间飞出,见长生殿内那二人还是没有离开。
只是,那男子变得有些苍老,也褪下了那件龙袍。而那女子,风霜年华并未雕琢她若出水芙蓉般的面庞。
“那叛军已经攻上来了。”男子惆怅地说
“是啊。”女子也有无奈的神色
“他是你的亲弟,你何不出宫相迎。倘使他日后称王,你也是公主了。”
“妾不想作公主。妾想终身伴在君侧。”
“可是...............”
“妾的胞弟自侥幸逃生之后,性情大变,但却并非狠毒之人。若我去求情,君同我顶能可以逃过一劫。从此可以隐姓埋名做寻常夫妻”
“只是.....你自己走吧.............孤是不愿眼见这祖上的江山交予人手的。”
“妾是不会弃君而去的。”
“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我二人曾在这里山盟海誓,妾定当遵守约定,海枯石烂永不相离。”
那男女二人又再次相拥,仿佛这是最后一次。
彩蝶猜出他二人的身份,想到乾史上的记叙,深深痛惜。又感念杨贵妃的恩情,便飞舞而至,以安慰她。
“看。又是那只彩蝶。”杨贵妃眼前一亮。
“自那年七夕,似乎好久不见了”唐玄宗叹息。“许是来同我们作诀别的。”
说得杨贵妃眼中泛着泪光,对着彩蝶说,“虽不知前世与你有何缘,但在我与郎君生命的最后时刻,能有你来陪伴。甚是感动,他日你若有难处,不论下一世是转世为何物,也自会鼎力相助。”
又对着唐玄宗说,“妾素知君最爱霓裳羽衣歌舞,妾也是如此。可否请君作伴奏,妾还想在临终前最后一舞。”
唐玄宗哽噎得竟说不出任何话语。华清池旁,唐玄宗抚琴,杨贵妃舞蹈,虽没有平日里各种器乐声交相呼应,只是单薄的琴声。而那舞姿比平日里放慢了许多,多了分凄婉。但二者合起来,却是如此完美,以至于彩蝶也被带动,在一旁忽高忽低地飞着。
曲毕,嘈杂的声音愈发近了。二人对视良久,杨贵妃怀中掏出小刀,轻轻往胸口一戳,便倒下了。唐玄宗泪水终于落下,拿起那把小刀,指向自己胸口狠狠地按了下去,也倒在地上。二人缓缓相拥着,直至断了气息,连后来纷沓而至的士兵见那二人的模样也不禁垂泪。
倏尔,青黄二位仙女要将唐玄宗带走。杨贵妃也变作红衣仙子,与那二位仙子争执。
“仙凡有别,你是仙子,不久便可回王母那里复命。但他却需要转入下一世。若是被你拦着,误了投胎的时辰,恐怕就只能做孤魂野鬼了。”青衣女子说。
黄衣仙子拉住她,青衣女子拉住唐玄宗,愣是将二人生生拆散。
“王母娘娘担心你受那男人影响太深,准许你修养时日再归天庭。”黄衣仙子见那青衣仙子与唐玄宗走远了,松开了拉住红衣仙子的手,撂下此话便离去了。
这些景象,自然凡夫俗子是见不到的,而这些却落在彩蝶眼中。彩蝶绕着红衣仙子依然是飞了几个来回,忽而又一阵风将彩蝶吹向高空,彩蝶再次降落于凡间时,却见自己的元身苏莫还在树下乘凉,旁边站着杨宽,静静地凝视着她。彩蝶再次落在苏莫的鼻尖。
不久,苏莫清醒了。醒来还觉心口闷闷的,见到杨宽,便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起来。那杨宽一时也是手足无措,手轻抚苏莫的脊背,似是安慰。良久,哭声止。苏莫发觉自己似乎逾矩了,便与杨宽离远了些
“你这是怎么了?一醒来便.........梦中见到了何事,能与我讲讲否?”杨宽说。
“不过是一些寻常事。”苏莫不愿再提,怕再次伤心。杨宽也不多问,二人沉默了一阵子。
“大王怎会于此?”
“今日我与你兄长提及你的病情,你兄长竟说不知。我才清楚你故意躲我。想来问明原因。想不到你竟如此伤心。我也是那怜香惜玉之人,忍不得责备于你了。”
“只是因我已许嫁,若我与大王过分亲密.............”
“身正不怕影斜。”
“这................”
“这些时日不见,不知你所练近况如何。”杨宽岔开了话题。
“似乎不大好。甚至还有些倒退。”
“试一试便知。”说罢,拍了拍手,几个乐师搬来了各色器乐。
苏莫见状对杨宽说,“我有一灵感源自梦中,不知大王可否听一下。”
杨宽微微点点头。
“能否撤下所有乐师,只留那琴师。”
“都退下.....”杨宽对那些乐师说。那琴师还留在那里,杨宽见了他说“你也退下。”
“大王...............”
“我想亲自为苏小娘子抚琴。”
琴声起,那梦中故事一幕幕如同一部电影一般一幕幕扫过苏莫脑海,直至曲毕。苏莫摸了摸眼角,还是有些湿润。那一阵胸闷之感又再次袭来,她站在小园呆若木鸡。杨宽见状,忙走上前拥她入怀。
“我竟未曾见过如此动人之舞。”杨宽说。
苏莫忙回抱着他。不知怎么,觉得全身暖洋洋的,竟想永远不离开这怀抱。像是自己对这严宽已经动心。
三月寒梅早就不见踪影,桃花依旧笑春风,海棠花香雾空蒙,万物回春。春花盛放,任谁也无法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