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素来不大关注花事,唯荷花算是例外。
幼时,最惬意的精神生活莫过于看连环画了,对于我最富有诱惑力的,要算是那些神奇鬼怪的故事。看得久了,不由生出一个疑问:那慈眉善目的胖女人,为什么总爱端坐在一朵洁白无瑕的莲花上呢?可巧,我的父亲是个宗教学的研究工作者,他笑着告诉我:佛教的创始人释迦牟尼一生下来就会走路,他走过的每一个脚印便都生出一朵莲花。于是,莲花在佛教中就成了清净节欲和富有智慧的象征。那胖女人便是大智大勇、普渡众生的观世音菩萨;想来,只有荷花配作她的坐椅了。
不曾想,一朵小花,竟有这般的“灵性”。
年事渐长,我读到不少吟咏荷花的诗:“灼灼荷花端,亭亭出水中”描摹了它的身姿;“萱草含丹粉,荷花抱绿房”赞美了它的秀色;一篇《爱莲说》更是把荷花写得品格高雅,气度不俗。历代的文人骚客不仅为莲挥毫泼墨,许多人还以莲花自比。屈原要“集芙蓉以为裳”自不必说了;清人方婉仪爱莲至极,自号“白莲居士”尚嫌不足,甚至把自己的生日改在六月二十四日的观莲节,并作诗曰:“淤泥不染清清水,我于莲花同日生。”
然而,不知为什么,人们赞誉许多的东西,我却总爱打个问号。我觉得,这莲花虽高雅秀丽,但缺少松柏的顽强、谷稷的实惠,人们本不必为它献上这许多的丽词艳赋。
一日,友人来访,拿出一张报纸,那上面登了一则消息,说是今年北海公园的莲花开得极盛,劝人们莫要错过观赏良机。我看了,颇不以为然,便说了上述的想法。友人笑而未答,只邀我翌日同去赏荷。
来到北海,我们拣花盛的地方找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举目望去:粉荷垂露,盈盈欲滴;白花带珠,皎皎无瑕。绽蕾怒放的,嫩蕊摇黄;芳唇轻启的,娇羞欲语。那一片片的荷叶或浮或立,密密层层,如碧玉盘托浮于水面。我随口吟出两句古诗:“荷叶团团擎翠盖,莲花灼灼斗红妆。”
友人一笑,道:“可惜有人只觉得它高雅秀丽,却不知它风骨顽强,颇具献身精神哩。正所谓:‘馨香越格无人荐,又逐薰风过野塘’。”
他告诉我,莲花属于睡莲科多年生草本植物,说起生命力的顽强,颇值得称道。可可、甘蔗的种子,离开母体后最多能活十几天;白杨和柳树的种子,也不过能活八个星期。然而,一粒在地下沉睡了千年的古莲子,只消在莲子两端各钳去一至二毫米,给足水分和一定的温度,三天后便会抽出嫩绿的胚芽,若重新种植,依旧可以开花结果。
这时,天空忽然滚过一阵闷雷。接着,豆大的雨点便“劈哩叭啦”地落下来,雨势甚猛。我随友人到湖边的小亭避雨,禁不住为满湖的荷花担心。友人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不打紧,雨来得巧,正好让你见识荷花的风骨。”
说话间,大雨如注。暴怒的天公,挥动着无数条长长的雨鞭,抽打着荷花的叶片,发出一片“咚咚”的声响,像擂响千百面战鼓,时急时缓,时松时骤。
我暗自叫苦,这满湖荷花即便不被雷雨击倒,也必定是花残叶败,七零八落了。
暴雨将息,纤细的雨丝还在空中划出一条条时隐时没的线,我们便赶到了湖边。呵,一朵朵荷花紧紧依偎着团团碧绿的叶,昂然挺立,面无惧色,像是威武不屈的勇士,经过暴雨的洗礼,更显其清秀、雅洁、可爱了。友人见我看得入痴,笑着说:“怎么样?其实,这荷花不但风骨顽强,还颇具献身精神呢!”
东风市场小吃部的莲子粥我是吃过的。盛夏时节,也曾用糖拌藕片招待过远道造访的客人。不过,人们奉荷以清水、池塘,荷本该有所回报的。单凭这些许果实,称得起“颇具”二字吗?
友人笑我只知荷花果实可食,而不知藕节、莲子、莲薏、莲房、花蒂、莲须等皆可入药。据说,华山顶上有一池,生有千叶荷花,吃了便可成仙。《太清绪草木方》也有这样的记载:七月七日采莲花七分,八月八日采莲根八分,九月九日采莲实九分,阴干后放置在竹制的容器中,服上一勺,便可令人不老。这虽被涂上了神秘色彩,但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荷花的药用价值。就连那静谧地躺在水面上的荷叶,其功用也并非只是“留得残荷听雨声”。夏季里,用干菊花、薄荷煎水代茶,不仅去暑生津,还能助人文思。荷花就是这样,通身上下皆无弃物。无怪乎诗人们叹曰:“落残数柄荷花蕊,浸得一瓶泉水香”了。
一阵荷风沁凉如水,拂去了我心头误解的云。
呵,这就是荷花。它“濯清涟而不妖”,“出污泥而不染”,风度高雅,但毫无哗众取宠之心;秀丽端庄,却没有矫揉造作之态。于朴实里见俊逸,在持重中显风骨。盛夏时节,以幽幽清香、窈窕身姿给人以美的享受;风刮不倒,雨摧不毁,傲然挺立,器宇轩昂,又赢来了“花中君子”的美誉。秋风萧瑟,又尽其所有,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人们,只留一簇根柄,在水底默默地积蓄,待来年重新奉献心中的赤诚。我想,昙花妖娆,却失之于娇贵;秋菊清香,只徒供人们观赏;水仙淡雅,可惜寿命太短;云竹秀丽,然无果实奉献。而荷花呢,集高洁、顽强、牺牲精神于一身,给予了人们多少启迪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