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蒂站在枝叶随风摇摆的枞树下面等爷爷从屋里出来一起下山去,海蒂要去奶奶家,而爷爷则去端夫里村取回皮箱。
因为今天是礼拜六,奥西姆大叔通常会在这一天把屋里屋外,还有山羊棚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这是爷爷的习惯。因为今天下午要和海蒂出去,所以特地一大早就起来把活干完,现在到处都已经整整齐齐,爷爷露出一副满意的样子。
爷孙俩在羊倌彼得家的小屋旁分开,接着海蒂跑进屋去,奶奶一听到她的脚步声就高兴地喊:“是你来了吗,小海蒂?”
她紧紧抓住海蒂的手,因为她一直担心这个孩子会再被带走。然后她告诉海蒂,那面包有多么好吃,吃了之后,今天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精神。彼得的妈妈也补充说,奶奶怕一下子就把面包吃完了,所以昨天和今天共吃了一个面包。如果连着八天都每天吃一个,肯定会更有精神的。听着布丽吉特的描述,海蒂又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有了好办法。
“我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奶奶。”海蒂欣喜地说,“我要给克拉拉写一封信,那么克拉拉一定会寄来很多的面包,因为克拉拉向我保证过,而且已经这样做了。”
布丽吉特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其实,只要我们有余钱就行,山下端夫里村的面包师也会做这样的面包。”
这时,小海蒂的脸上忽然露出了开朗的笑容:“我有好多钱呢,奶奶!”她大声喊道,你可以每天吃一个新鲜的面包了,而礼拜天可以吃两个,让彼得从端夫里村买来就行了。”
“那不行,那不行,孩子!”奶奶不答应。
可是,小海蒂正高兴地在屋里跳来跳去,一边不停地叫喊:“现在奶奶每天都能吃到面包喽,然后身体马上就会强壮起来,如果奶奶身体真的这么健康了,那眼睛就一定能够看得见了!”
小海蒂蹦着跳着,突然瞥见了奶奶那本写着歌曲的旧书。于是,一个快乐的新念头又产生了:“奶奶,我现在什么都会念了,我给你念念那本旧书里的歌词,好吗?”
“好啊,念吧。”奶奶又惊奇又欢喜地答应。
海蒂爬上椅子,并把那本积着厚厚灰尘的旧书拿了下来,也难怪,已经好久没有人动过了。海蒂把书上的灰尘擦干净,拿着书坐到奶奶身边的小板凳上,开始大声地朗读起来,而且读着读着,她自己也慢慢地沉浸在其中,声情并茂,情绪越来越激动。这时她念道:
“金灿灿的太阳
洋溢着欢乐和幸福
它用自己的光芒
给我们的大地
带来了令人兴奋的生命之光
我的头和身体
曾经匍匐在大地上
但是,我现在又重新站起来了
欣喜若狂,兴致勃勃
昂起头,仰望天空
我的眼睛看着上帝创造的一切
为了他的尊严
教会我们
他的力量是多么的强大和万能
……
他的福祉和仁慈
永远存在
在心中医治致命的痛苦
死一般的寂静
让我们保持世俗和永恒的健康
十字架和痛苦
终于结束在大海咆哮
狂风怒号之后
又照亮了太阳那张期待的脸
充满欢乐
和极乐的寂静
允许我期待
在天堂的花园里
那里就是我思想的归宿”
奶奶静静地坐在那儿,双手合十,在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小海蒂从未见过、难以形容的快乐表情,虽然眼泪流下了她的面颊。当小海蒂读完之后,奶奶恳切地说:“啊,海蒂,这首诗让我们的心里亮堂堂的,你做了件多么让奶奶高兴的事呀,小海蒂!”
奶奶高兴得不停地说,脸上平日那忧愁的神色一扫而空,看起来充满了快乐和感激,似乎在用那明亮而崭新的眼睛注视着美丽的天堂花园。
这时,传来了敲窗户的声音,海蒂看到爷爷站在外面。她很快就跟了出去,并向奶奶保证明天再来。因为对小海蒂来说,让奶奶重新心情开朗、快活起来是最大的幸福。
小海蒂满脑子还想着刚才的事,她忍不住马上把一切都告诉了爷爷,只要有钱就可以在山下的端夫里村买来白面包送给奶奶,还讲了奶奶突然精神变好了,高兴起来的事情。最后说完这些之后,她用坚定的口气说:“是吗,爷爷,即使奶奶不想这样做,你还是把纸包里的钱都给我吧?”
“但是,那床怎么办?一张合适的床对你来说还是重要的,买了床之后,也还有钱能买好多面包的。”
可是海蒂极力说服爷爷,她在自己的干草床上能比在法兰克福的大床上睡得更好,爷爷最后只好说:“钱是你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吧,这样你可以给奶奶买好多年的面包呢。”
“啊,太好了!奶奶以后不用再啃那又黑又硬的面包了!”
小海蒂握住爷爷的手跳得老高,像一只在空中飞翔的快乐小鸟,冲着天空高兴地大喊大叫。可是,她一下子又变得严肃认真起来,说:“啊,要是亲爱的上帝那时听见了我虔诚的祈祷,马上就为我实现了愿望的话,那么一切就不会是这样的了。”
“可是亲爱的上帝比我想得周到多了,现在一切都太好了,我多么高兴啊,爷爷,我们再也别忘记祈祷了,不要让亲爱的上帝忘记了我们的存在。”
“要是有人忘记了,会怎样?”爷爷嘀咕着问。
“那可就糟了,因为亲爱的上帝也会忘记他,让他放任自流,别人也不会同情他,大家只会说:他是自己要先离开亲爱的上帝的,于是本来可以帮助他的上帝,现在可不会去管他了。”
“海蒂,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是奶奶告诉我的,奶奶把什么都讲给我听。”
爷爷不说话了,然后沉浸在思索中自言自语地说:“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被上帝遗忘的人在哪儿都会被遗忘的。”
“不!爷爷,还能回去,就像我书上那个美丽的故事所说的那样。好吧,我们马上就到家了,你可以了解一下,这个故事有多动听。”
小海蒂兴致高涨地跑进了小屋。爷爷沉思着坐到长椅上,这时,小海蒂胳膊下夹着一本大书跑了过来。
“太好了,爷爷,您已经在那里坐好了。”
说着,海蒂冲到爷爷旁边,熟练地翻到写着那个故事的那一页,认真地讲起了那个年轻人的故事。那个年轻人本来在家里过着幸福的生活,他在父亲的田野里放牧着可爱的奶牛和小羊。
“可是有一天,他想自己当主人,他央求父亲分给他一些钱财,然后就带着这些钱财离开了家。可是,那笔钱不久就被挥霍一空。他不得不到一户农家去当雇工。那个农场主不像他的父亲那样,在牧场上没有那么漂亮的家畜,只有一些小猪。那个年轻人必须去养猪,而且身上穿的是破衣烂衫,只能吃到一丁点儿猪吃剩下来的东西。
“于是,年轻人越发明白,从前在家里是多么的幸福,自己又是多么的忘恩负义,对不起父亲。他后悔,不由得痛哭起来。他想:我要回到父亲那儿去,去向他道歉,并请求他原谅我。我还要对他说,我已经没有资格做你的儿子了,就让我做个雇工也行!
“这样,年轻人又回到了遥远的家乡。爷爷,你猜后来会怎么样?”
海蒂读到这里,停下来问道。“他爸爸看见了儿子的样子,心疼极了,于是便跑到儿子跟前,抱着他的脖子,亲吻他。而儿子对他说:‘爸爸,我触犯了天条,已经没有做你儿子的资格了。’但是爸爸招呼自己的仆人过来,嘱咐道:‘你们去拿来最华贵的衣服给他穿上,再牵来最肥的小牛杀了吃掉,为我的儿子接风,因为我的儿子曾经一度死去,如今又活了过来。’于是,大家开始快乐地庆祝起来。这难道不是一个很优美的故事吗,爷爷?”海蒂问道,可是,爷爷仍然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
“是啊,海蒂,这真是个好故事。”爷爷过了一会儿才说,但是他的脸看起来仍然非常严肃,于是海蒂轻轻地再次把那本书放到爷爷的面前,用手指指着画上回到家里的儿子,那个年轻人正穿着光鲜的衣服,站在父亲的旁边,重新成为父亲的儿子。
过了几个小时,当海蒂早就睡得死死的时候,爷爷爬上了小梯子,他把一盏小油灯放在海蒂的床边,灯光照到熟睡的孩子身上,小海蒂不忘临睡前进行祈祷,两只小手合在一起睡着了。她那粉红色的小脸上带着安宁和对上帝由衷地信赖,爷爷也许是被打动了,因为他在那儿站了很久很久。最后,爷爷也双手合十,低下头小声说:“爸爸,我对上帝和你做了错事,也已经失去了做你儿子的资格。”说着,大滴大滴的泪水流下了爷爷的脸颊。
又过了几个钟头,天快亮了。奥西姆大叔冲着阁楼喊道:“起来吧,海蒂!太阳公公出来了!快穿上你的那件漂亮衣服,我们一起去教堂!”
小海蒂还是第一次听到爷爷嘴里说出这句话,所以立刻就穿上了从法兰克福带回的那件漂亮衣服,兴奋地跑到爷爷面前时,不禁目瞪口呆地愣住了,她仔细地打量着爷爷,呆了半天才说,“啊,你穿上这件漂亮的星期天礼服看起来真棒。”
爷爷笑咪咪地看着她说:“你也一样漂亮啊,现在走吧!”
爷爷拉住海蒂的手往山下走去。响亮的钟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两个人越往前走,钟声听起来就越响亮,而且更加悠扬动听。
山下端夫里村的居民都已经聚集在教堂里了,并且开始吟唱圣歌,这时,爷爷带着海蒂走了进去,并坐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歌正唱到一半,坐在他俩旁边的人用胳膊肘捅捅自己的邻座说道:“高山牧场上的奥西姆大叔也来教堂了!”
那个被捅了一下的男人又捅了捅他那边的邻座,就这样,这个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被低声地传到了各个角落。几乎每个妇女都转过头来,而且大多数人都有点唱走了调,领唱的人费了好大的劲才让歌又唱齐。
做完礼拜后,爷爷牵着海蒂的手向牧师的住宅走去。所有的人都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还有好多人跟在他们的后面,想看看他到底在牧师那儿做了些什么。
于是,村里人聚在一起,激动地谈论着这种闻所未闻的事情,即奥西姆大叔竟然出现在教堂里。大家紧张地望着牧师住处的大门,猜测着奥西姆大叔出来时会是什么样子,可是也有很多人已经抱着新的看法了,有人对另一个人说:“其实,奥西姆大叔并不像外人所看见的那么可怕,你看他牵小孩子手的样子多么温柔呀。”
“他要是个本性恶劣的人,就不可能到牧师那儿去,其实传言总把他说得太夸张了。”
“我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说吗?要是大叔凶狠可怕,那个小孩为什么不愿过吃饱喝足的生活,而要跑回到爷爷这里呢?”
人们逐渐生出对奥西姆大叔的好感,这时妇女们便也凑了过来,因为她们以前曾经听羊倌彼得的妈妈和奶奶讲过一些事情,说奥西姆大叔和人们想象的完全不同。这样,人们一点点聚了过来都等在那儿,像是在等着迎接一个久未谋面的老朋友一样。
牧师真诚地和大叔握了握手,而奥西姆大叔则沉默地站在那儿,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受到这么热情的欢迎,然后他马上恢复了常态,并且说道:“我到这里来,是想请牧师先生忘掉上次我在高山牧场上对他说过的话,我现在打算按照他说的去做,在今年冬天搬回到端夫里村。这村子里的人都不信任我,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只希望牧师先生不要这样对我。”
牧师亲切的眼睛里充满了喜悦的光芒,他又一次紧紧地握住大叔的手,感动地说:“老邻居,这真让我高兴!你们重新回来和我们一起生活。你是我的好朋友和好邻居,随时都欢迎你到我这儿来。”
牧师说完,亲切地拉起海蒂的手和爷爷一起走出去,一直陪着他们走到大门口,才互相告别。牧师和奥西姆大叔几次握手的情景,都被周围的人群看在眼里,那样子简直就像是最好的挚友在依依惜别。
牧师走进屋,还没等他把门关好,人们就一齐朝奥西姆大叔跑去。数不清的手争先恐后地从各个方向向大叔伸过去,都想与他第一个握手。不知是谁朝他喊了起来:“太让人高兴了,大叔,您总算又回到我们这儿了!”
另一个人也喊道:“我早就想和你搭话了,大叔。”
当爷爷说起他想今年冬天搬回到原来在端夫里村的老房子里,和大家一起度过寒冷的冬天时,人群里发出了欢呼声。然后,好多人把大叔和孩子一直送到山上很高的地方。
他们下山离去以后,爷爷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站了很久很久,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小海蒂目不转睛地盯着爷爷,快活地说:“爷爷,你今天看上去越来越精神了。”
“真的吗?”爷爷微笑着说,“是啊,我今天觉得自己受益匪浅,也明白了和上帝及村里人和平相处,心里真舒坦!”
来到彼得家的小屋门口,奥西姆大叔立刻走了进去。“你好,老奶奶,”爷爷冲着屋里喊,“我想,趁秋天还没开始刮风,我们还得再把房子修修好。”
“我的天哪,是奥西姆大叔吧!”奶奶又惊又喜地叫道,“我真的还能够见到你们!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大叔!谢谢你!谢谢上帝!”
奶奶说完,爷爷真诚地握住奶奶的手,奶奶也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又接着说:“我还有件事想求你,大叔。你千万别再把小海蒂送到别处来惩罚我,你可能不知道,这个孩子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啊!”说完,奶奶紧紧地抱住搂着她的小海蒂。
“放心吧,老奶奶,”爷爷安慰她说,“我不会做这种事来惩罚你们和我自己的。”
正说着,彼得从门口跑了进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屋站住,拿出一封信来,这又是从未发生过的大事,这封信是写给海蒂的,是端夫里村邮局里的人托彼得转交的。于是海蒂打开信,流利地大声朗读起来。这封信是克拉拉·赛赛曼写来的,她告诉海蒂,自从海蒂走了以后,她在家里无聊极了,就恳求爸爸,同意她在今年秋天去拉加兹温泉旅行,而且奶奶也准备一起去。奶奶还让人带口信给海蒂,说为了让老奶奶不用再吃干面包,所以马上就会送些咖啡过来,现在咖啡已经在路上了。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又高兴又惊讶,兴奋地交谈了一会儿,连爷爷也没有发觉天色已晚。
最后奶奶说:“总之,最美好的事情是这么一位老朋友能够到我们这里来,并像以前一样握握手,心里真是觉得暖洋洋的。”
这时到了该回去的时间了,爷爷和小海蒂一起登上高山牧场,傍晚悠扬的钟声又从山谷下传来,伴随着爷孙俩走进夕阳下的小屋。这间小屋被礼拜天的晚霞染成金灿灿的,闪烁的光芒辉映在他们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