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源的脚伤在一个月后差不多痊愈了,但昊承怕她留下什么后遗症还不让她下地走路。但若源哪里还能在床上待得住,脚刚刚好就开始活蹦乱跳了,还嚷着要昊承给她准备一匹新的坐骑。她又想出门散心了。
这天,她一听说昊承下朝回府了,就立刻跑去找他。在房间门口,她正好看到思娴的一双纤纤手指在为刚回来的昊承解朝服的画面。思娴一个纽扣一个纽扣地为他解开,然后换上便服,又一个纽扣一个纽扣地为他扣上。她的脸颊几乎快依偎到他胸前。而昊承就站在那里温和地让她伺候着。
好一幅夫妻好合的温存画面,却看得若源心中不舒服极了。她一声不吭地就从门前走开了。
昊承看到了她的身影,也看到了她的脸色,也不顾外衣的纽扣还有一颗没扣好就匆匆地追了出去。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脚刚刚恢复别四处走动,还是得多坐多躺……”他跟在她身边说。
“我要出去。”
“你出去干什么,不许!”
“不许也得许。”若源不顾他的反对,径直向马厩走去。
“你又要骑马了是不是?”昊承生气起来:“你现在这么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
若源沉着脸没有理他,跳上一匹马就要出去。
“你又闹什么情绪啊,”昊承气恼地喊:“我马上要出去办事,没时间陪你去骑马。哎,若源,苏若源,你听到没有……”但是,气归气,他最后还是无奈地骑上马跟她一块出去了。
一直到了郊外,这一路上,若源都是一言不发。昊承受不了她这个样子,便从马上飞了下来,跳到她面前一拦,拉住她的马缰让马停了下,然后对她伸出一只手,要抱她下来。
若源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手给了他。
两人坐到草地上,若源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拨弄着地上的小草。昊承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突然抓住她那只玩小草的手:“怎么回事,为什么又不开心?”
“没有。”若源闷闷地说。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像着了心魔似的被气愤和阴郁所缠绕。
“还说没有,你看你这张脸板成这样……”
“不爱看就别看啊,谁脸色好你看谁去。”
“……”昊承一皱眉头,真是搞不懂她什么时候变成一个情绪这么难伺候的小孩了:“还真是冲着我来的啊?为什么?”
若源抬起头看他:“你忘记她了对不对?”
“谁?”昊承愣了愣,“我忘了谁?”
“书兰啊,我母亲。你忘记她了,不再爱她了,因为你喜欢上你现在这个妻子。”
昊承一震,深深地注视着她:“若源......你……你希望我一直爱着你母亲吗?你会……你会喜欢一个不是你父亲的男人一直爱着你母亲吗?”
“如果那个男人是你,我当然喜欢。”若源冲口而出,然后又静静地诉说:“那是娘的幸福啊。生前可以和自己最爱的男人在一起,死后可以被最爱自己的男人一直铭刻于心。我都替她感到幸福。如果你对她的爱消失了,我会失落。不是替她失落,是我自己的失落。因为,你不知道我有多敬佩甚至崇拜这样一份执着不变的感情,没有声息却深重无比的爱。”是的,昊承不知道,他对书兰的那份不管她嫁了亡了都始终如一的痴情已经成为这个女孩对爱情最初的信仰。
昊承好震动地看着她,心中突然有一份难言的感动,是眼前这个心灵细腻的女孩带给他的。夜深人静的时候追忆年少往昔,从来只有他自己品尝那一份孤单遗憾却又刻骨铭心的爱恋。他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一个女孩,她不但懂,而且投入了她那么纯真的感情和他一起在品尝。书兰至始至终有没有了解过他对她的心,他不知道,但是她女儿的了解,也让他感到了莫大的欣慰。
好久,昊承才低叹一声,怅然地说:“自从,自从我知道你娘的心里有了你爹后,我对爱情所有的理想也就幻灭了。所以跟谁在一起、娶什么人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只不过是个过日子的伴。但是,既然要一起过日子,就算我跟她之间没有爱情,也要有温情,这样才可以舒舒服服地相伴走完人生。”
“所以,你对她,不是那种感情,你对我娘的爱,没有消失对不对?”
昊承望着云淡风轻的天空微微一笑:“不会消失,永远都不会。我爱她,爱的是我的一辈子,不是她的一辈子。所以就算她的生命已经不在,但我的生命还在,这份爱就不会停止。”
这一刻,在轻柔的微风中,若源的眼里心里都只有这个深情如许的男子。崇拜、热爱、依恋、仰慕各种强烈的情感涨满一颗纯澈年幼的少女之心。
经过这一次草地上的交心之后,若源反而更有一份难以释怀的心结,每次看到昊承和思娴在一起就会发作。她对昊承的独占欲越来越强,因此对思娴的排斥也越来越强。她很少和他们一桌吃饭,也不喜欢与他们共处一室。每次昊承一回家她就要去缠着他黏着她,不让他跟思娴待在一起。看到他们单独相处了,她就会千方百计地过去打扰,把思娴苦心营造的美好时刻破坏殆尽。
好几次思娴都忍无可忍,却碍于昊承的面子不能发作。最让她气苦的是昊承次次都由着若源,宠着若源,而对她的不满和委屈永远都只有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安慰,“她还是个孩子”。孩子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为所欲为、恃宠而骄?孩子就可以不顾他人感受地胡来做些不可理喻的事情?她不只一次地跟昊承说过,不要再这样没有尺度地惯着那个孩子,这么做只会养成她骄纵任性的个性,也跟他分析了“爱之适足以害之”、“严是爱宽是害”的道理,但昊承都只是一笑置之。她心里的幽怨也只能在琴依面前诉说。而琴依每次都会劝她看开一些,告诉她若源迟早是要嫁人的,迟早会离开这个家。这一点她当然也知道,可这个“迟早”至少也得等四五年吧。这四五年又让她怎么忍耐,尤其是在听了琴依对她说的那番透彻的话后。她说,“您看不出来吗,王爷很享受格格对他的这份依恋呢。与责任道义无关,说是一种父爱也好,大男子的保护欲也罢,有这么一个幼女需要他呵护,那样地离不开他,他当然会不遗余力地成为她生命里所有的依靠和最重要的人。如果有一天若源不再腻着他、缠着他了,或许他内心的某一处就会感觉空落了。所以,他们之间是相互依存的”。有时想想思娴真觉得荒谬得可笑,她竟要跟一个小孩子去争夺自己丈夫的心。
若源的行为一次比一次过火,有时到了夜晚就寝时间,她也不肯“放过”昊承。比如,这晚,她睡不着觉,就想跑去找昊承下棋。尽管奶娘跟在她身边左一句“成何体统”,右一句“有失分寸”地劝她不要在这个时候过去他们的房间打扰,但她就是不要听。
“你什么时候见我成过体统来着?以前,只要他在家,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可以找他下棋、聊天,现在为什么不可以?”她反问道。
“现在不一样了啊。王爷他有……”
“没有什么不一样。他说过一切都不会变的。以前都不需要体统,现在为什么要有?”
“小姐,这样真的不好……”奶娘尽管着急,却不知道该怎样劝阻若源。想到这大晚上地过去敲门,如果他们已经就寝,如果他们……这种事她要怎么跟一个小姑娘明说?
奶娘担心的“如果”还真就发生了。
昊承和思娴这会儿刚上床不久,而床笫之间尚未展开,就听到走廊上传来若源和奶娘的说话声。接着,就是若源站在门口喊了一声“阿玛”。昊承一惊,正要穿衣服起来。思娴拉住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咬牙低语了一句:“可不可以拒绝她一次?”昊承歉然地望着她摇摇头,快速地穿好衣服下床了。他连外衣也扣上,把自己弄齐整了才去开门见若源。
门开的那一刹,若源望着他嫣然一笑。
“我睡不着,陪我去书房下棋好不好?”
昊承还没说话就被她拉着走出了房间。在他关上房门的那一刻,若源往屋里一瞥,在昏暗的烛光中看到了床上的思娴裸露在外的肩膀。
下棋的过程中,若源根本心不在焉,棋子东放一颗,西放一颗,毫无章法,瞎走一通。渐渐地,当她困意上来,托着下巴昏昏欲睡得都快看不清棋盘的时候,突然听到昊承说了一句:“你赢了。”她顿时清醒过来,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棋盘叫道:“真的耶,阿玛你输了。你居然输了,你是怎么做到的?”难怪这盘棋走了半天还没分出胜负,原来她的对手费尽心思地在她这种乱七八糟的臭棋下求败。这种求败可比求胜要难一万倍。
“按我们的规定,赢家要听输家的话接受惩罚对不对,“昊承说:“所以,你现在听我的话,回去睡觉。”
“不要嘛,我一点都不困,回去也睡不着。我们再下一局,我一定不会再让你输。”
“夜深了,你不困我也困了。乖乖回去睡觉。我们之间的规定你还要不要遵守了?”昊承早就看出了她的困意,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强撑着。
若源的脑海里又出现了思娴裸露的双肩,仿佛受刺激一般倔强地一摇头:“那你回去睡觉啊,我不走,我可以跟自己下。”
“你……”昊承这回体会到自己是真的把她惯坏了,因为他一点制她的办法都没有。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她是那么乖巧贴心的一个孩子,以前从来不需要“制”的啊?现在,他不仅制不了她,还完全被她所制,在她面前束手无策。人都是有死穴的,而他的死穴,竟是这个孩子吗?
他只好又重新坐回到棋桌前,跟她开始新一局乱七八糟的棋,空耗着时间。
还好,没有耗多少时间,若源就困得趴在棋盘上起不来了。昊承看着她无奈地笑,然后把她抱回了房间。
昊承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思娴面对床里侧睡着。他静静地在她身边躺下,感觉到她身体动了一下,就知她还没有睡着。但是,他再蠢也知道她生气了。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莫名其妙地被打扰,都会不高兴的吧。尽管心里有歉意,但他却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事实上,从她嫁过来那天起,他就总是在跟她说抱歉,每次都是因为若源。已经没有多说的必要了。为了那个孩子,愧对整个世界,他也认了。
但是,他不知道他此刻的沉默是多伤躺在他身侧的妻子的心。如果他愿意在回来后弥补对她的冷落,在她耳边说一句温软的话,有一个亲密的动作,给她一点温存,或许思娴心里的幽怨和失意还不会那么强烈。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情愿让同床共枕的两个人中间隔开了一条河般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