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源所有的心思都陷在那个她所不能接受的事实中,对昊承充满了深深的困惑和不解。他好像爱着他的妻子,对她极尽一个丈夫应有的体贴和关怀;可他同时也有情于琴依,那个长年侍候在他身边的温柔女子;然而,他又曾经告诉过她,只要他的生命还在,他爱书兰就不会停止。一直以来,她最仰慕他的地方就是他对书兰那份深沉痴心的爱,却不知道原来他有这么多爱情可以与其他女子共享。怎么会这样!一时间,失望、失落、伤心、生气,各种不是滋味的滋味把她的心搅得乱糟糟的。她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觉得好像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不行,她一定要去找琴依问过清楚。
当晚,她来到琴依房间,却发现琴依正在收拾屋里的东西。
“琴依,”她惊讶地看她,“你真的要走?”
琴依被她的突然到来吓了一跳,局促地反应过来:“没、没有啊。我在整理屋子。”
若源上前拉住她:“你干吗走啊?”如果同样作为昊承的女人,比起思娴,琴依好歹与她相处了这么多年,她当然更能接受她一点。
琴依勉强镇定着,故作不解:“格格,你为什么这么说?我好好地为什么要走,我只是在……”
“行了,我都知道了,”若源看了一眼桌上的已经打好的包袱,一把抢了过去:“她要你走你就走吗?还连夜离开。”
琴依一脸惊骇:“格格,你……你怎么会知道?”
若源没有回答她,而是严肃地问道:“是因为你跟阿玛有不一样的关系吗?你们……”
琴依叹了口气,表示默认。
若源心里有一阵刺痛:“为什么?你,你不是福晋,也不是姨太什么的,你跟他为什么是这样偷偷摸摸的……?”
琴依苦笑一声,不想解释什么,只想趁着这会昊承在大厅里喝酒与府里所有人分享喜悦的时候尽快离开。但既然被若源发现了,她只能恳求她看在她们多年的情分上,不要阻拦她。若源当然不依,她怎么舍得她走。
“就算你是阿玛的情人也用不着走啊。虽然她是正牌夫人,可在顺序上,你是先来,她是后到,她凭什么驱逐你?就因为她生了个儿子,阿玛就该属于她吗?有什么了不起,你也可以啊。”
“我不可以,”琴依失控地喊了起来,“我……”她几乎要说出“我不能怀孕”这句话,但她克制住了。那是她一直以来不为人道的痛,是她内心最深刻的自卑。早在她十八岁那年,因为在一次月事中身体格外不适,大夫就诊断出了她有绝产之症。当时她根本不能相信,但和昊承在一起七年了都不曾怀孕,她已心灰意冷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一个无法生育的女人就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女人。上天剥夺了她成为一个母亲的权利,所以她也放弃成为一个妻子的机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个不能有出的女人即使成亲也会被丈夫休掉。虽然她知道昊承不会那样对她,但他越好她就会越觉得对不起他。既然尽不到一个做妻子最基本的责任,那么又有什么资格成为别人的妻子,何况她还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婢女。所以,“相夫教子”作为一个女人最平凡的幸福,对于她却只能是个永远的梦。现在,思娴为昊承生下了儿子,对她而言,也算是完成了她的一个心愿。他们一家人可以很美满地生活下去,而她这个多余的人确实该离开了。
“为什么不可以,”若源不解的问:“你跟阿玛不是……”
“不要再问了。格格,我真的是自己要走的,与福晋无关,“她诚恳地望着她:“如果你对我有那么一丝感情,就请你成全我的自尊,让我这样静悄悄地走了吧。好吗?以后,我会每天为你们祝福,请你们也把我忘记。”说完,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拿过包袱转身走出了房门。
若源怔在那里,半天才反应过来要去找昊承。
昊承今晚真的很开心。他给儿子取了个名叫“嵘安”,希望他将来既有峥嵘拔尖之才能,又能永持一颗安静淡泊的心,可谓寄予了厚爱。当他喝得微醉,和图敏一起走出厅子时,被急匆匆奔来的若源一头撞在怀里。
“若源,你怎么了,这么着急忙慌的?”
“阿玛,琴依要走了……”若源喘着气说。
昊承没听明白:“天都黑了,她要去哪里啊?”
“她要离开王府,不回来了。”
昊承一震,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立刻往琴依房间跑去。若源提醒他,琴依是往后门那边走的。他就拼命朝后门的方向追去。
琴依没有走多远。昊承出了门很快就追上了她。
“谁准你离开了,谁允许了?”他冲她激动地说。
“王爷,如果您是以一个主子的身份命令我,那么我想提醒您,当初您亲口承诺过,哪天我想离开了,我随时可以走。您会放我自由。您堂堂一个身份尊贵的郡王,不会对自己说过的话言而无信吧。”琴依努力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坚决。
“我……我不是以一个主子的身份让你留下,而是……一个家人。你是我的家人,你怎么可以离开这个家!”
琴依的内心却是没有她脸上表现得那么平静,而是翻江捣海一般。为什么要追来,她马上就可以远离这座她待了十五年的府邸了!她是需要多大的决心、多大的力量才能迈得出那道门,而他的一句挽留又让她陷入了深深的挣扎和纠结中。
“那我以什么身份成为你的家人、在这个家自处呢?”
“我说过,如果你愿意……”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即回答:“我不愿意。”
“那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啊。”
“不一样了。现在不是只有我们,你还有你的妻子、儿子……”
“他们有什么问题?他们与你存在什么矛盾?”
“可是我有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福晋。”
“你都可以因为她离开,却不能为了我留下?”他凝视着她,眼神恳切:“我离不开你啊。”
这一句话完全击溃了琴依最后的防线。她哪里还有决心、哪里还有力量走。他说他离不开她,她有何尝离得开他。虽然她知道,他们对彼此的这份“离不开”里包含的感情并不相同,也不相等。她对于他,是这些年朝夕相处、相濡以沫的一个家人,是分享世俗生活喜怒哀乐的红颜知己,是寂寞空落时慰藉心灵的一个伴,承载他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而他对于她,则是灵魂的主体。离开他,对她而言无异于灵魂失去所依附的主体。
若源站在门前的灯笼下,远远地看着他们在银白的月光下相依在一起的身影。她的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六年前昊承出征归来,带着一脸的悲伤和沉痛在秋风落叶中与书兰安静相拥的画面。她心里突然觉得好难过。虽然她竭力挽留了琴依,但她却不知道以后要以什么心态去面对她。她甚至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昊承。突然觉得变了,他不再是她心目中那个“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深情男子。可是,她真的不明白自己在难过什么,失落什么。人生苦短,怜取眼前人不好吗,难道她就喜欢看到他始终耽溺于过往那段单恋的爱与痴中不出来,一辈子品尝着苦涩与遗憾吗?
她真的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她不明白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