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娴在产后休养的好几天里,都没有看到琴依,就料想她大概已经走了。虽然心里有愧疚,也有难过,但总归还是松了一口气。看到昊承每天抱着儿子眉开眼笑,嵘儿长嵘儿短的叫,她心里感动极了,幸福极了,仿佛这几天昊承只属于她和孩子,没有若源,没有琴依。对,她开始相信,也有那个信心,她和孩子会站到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以后,他们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她和他们的孩子会占据他全部的心。
而若源这几天真的是太落落寡欢了。昊承原来在她心里的形象突然有了转变,有了瑕疵,还是好大的一个瑕疵,她说不出自己心里有多不痛快。而偏偏昊承还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没有注意到若源对他异样的眼光。这更把若源怄坏了。阿祁笑话她活像个坐了冷宫的小怨妇,气得她差点拔剑把他砍了。
这天,若源实在是闷坏了,在昊承不在家的时候,一个人骑上马就奔出了王府。这匹新坐骑还是昊承上次从承德狩猎回来送给她的礼物。只可惜那段时间昊承一直很忙,没空陪她出去试试马,所以她到现在都还没好好地骑过这匹进贡良驹。此刻,看着这匹马,她都觉得想掉泪。昊承对她的爱是不用置疑的,可她到底在跟他生气什么,到底为什么不能原谅他?
她刚出大门没跑多远,就遇上了也骑着马正往郡王府赶来的昕彦。她虽然看见了昕彦,却没有理他,只顾自己策马疾驰。昕彦怔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立即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若源不回应昕彦在她后面的一声声呼唤,一口气奔到了郊外。昕彦这一路追的是又气又累。气的是若源居然理都不理他一下,累的是她那匹宝马坐骑跑起来的速度确实不是盖的,而她骑术又好,他竟一直追赶不上。
“喂,苏若源,你这是要赶着去投胎吗?”昕彦恼火起来了,用力一夹马肚子,在后面大吼。
若源本来神思还在游离,被他这么一吼,就吼回来了一些,忽然发现她的正前方不远处横着一枝树枝。她陡然一惊,急忙拉紧缰绳想让马停下来。怎料这匹马还没被好好驯服过,这会儿她根本控制不住它。就在若源不知所措之时,她的衣服已被树枝勾住,她整个身子,就腾空而起,往地上摔落下去了。说时迟,那时快,昕彦来不及多想,在马背上纵身一跃,就朝若源的方向扑过去。他现在的身手武功已经很棒了,所以在若源摔地上之前把她很准地接到了怀中。
“哎哟!”昕彦抱着若源躺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大叫一声。他完全成了若源的人肉垫子。
若源急忙坐到一边,目瞪口呆地盯着昕彦,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没事吧?”
“我说,姑娘,你不要每次骑马都造成人身安全事故好不好?”昕彦揉着胸口和肚子,吃力地坐起:“胃里的早饭都被你压到喉咙口了。”然后又故意咽了一下口水,做了个咽回去的表情。
若源本来还惊魂未定,听到后面那句话,顿时捶着他笑嗔:“你真恶心。”
“叫你干吗不应?还骑这么快,这么玩命你想成为大清第一女悍将吗?”昕彦板着脸教训。
“那你追过来干吗?”
“我看见你了当然就追过来了。”
“你是去看你姐姐的吧。”
昕彦笑了笑:“我是听说我那小外甥出世了,等不到喝满月酒就想先过来瞅一瞅。”
“那你瞅去啊,跟着我来干什么。”若源边说边站了起来。
“喂,你……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呐,”昕彦总是会被她气到:“我刚刚还救了你耶。”
“谁让你救了,摔死算了。”若源不屑地说。
昕彦一怔,仔细地看着她:“瞧这一脸哀怨,谁招你了?”话刚说完,就顿悟似的点了点头:“哦,是不是我那小外甥让你看不顺眼了?”他笑了起来:“嘿,别这么小心眼。你们姑娘家真是容易想不开。”
见若源还是沉着脸,他就像一个大哥哥哄小妹妹一般温声软语地说:“没事的,阿玛还是疼你的啦。他不疼你,六哥疼你,好吗?”
若源被他的腻歪惊得浑身一抖,牵着马儿只顾自己在草地上走着。
但昕彦还是死皮赖脸地腻了上去,说了一番掏心掏肺的话:“你以后有什么不开心千万别再用这么危险的方式发泄了。你可以来找我啊。我可以陪你玩,陪你说话,陪你干什么都行。你长大了,应该有你自己的世界和天地,生活里不用整天以你阿玛为中心。这样你的心胸就会豁然很多,你的世界也会开朗很多。你是个聪敏的女孩,这点道理不用我说,你也一定想得明白,是不是?”
说了一大堆,若源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昕彦有点无奈:“不要这样啦。心里有什么不痛快,最好说出来,别憋着。我给你耳朵,你把我当树洞也行,别这么安静嘛。其实我最近也很烦呢。阿玛和额娘把我看得那么紧,就怕我在外面游荡惯了不学无术。以前的自由时光全都没了。以前的朋友也不能常聚。今天额娘进宫去了,我才好不容易得了个空溜出来。主要还是想看你来的,跟你说说话,哪怕吵吵架也行啊。谁知道你比我还哀怨,我还要先安慰你了。我说了这么多,都快成话痨了,你也不感动,给点反应嘛。别让我一个人自言自语。”
若源心里还是感动的。她停下脚步看着昕彦,也想跟他倾诉心里的郁结,却不知怎样开口:“我……”
昕彦凝视着她,期待她说下去。
“对,我不开心确实是因为阿玛,但不关小孩的事。你知道他……你如果知道,你也会生气。”
“哦?什么事?”昕彦很好奇。
“他有别的女人。除了你姐姐外,琴依也是他的女人。”
昕彦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出来:“这关我什么事,我干吗生气啊?”
若源瞪着他:“难道你一点也不因为他对你姐姐不专而生气吗?”
“不专?”昕彦听到这个词只觉得想笑:“他在我眼里,已经算奇人了好不好。再说,对于男人而言,有什么专不专的呢?下至平民百姓,上至九五之尊,哪里没有三妻四妾?我阿玛有三个老婆,我二哥前阵子也刚纳了个妾,我有个叔父最夸张,有九个姨太太。所以,他过世后,那些姨太有一半都殉葬了,真惨……所以啊……”
“他才不是那种人,你别把那些人拿出来跟他比,”若源严肃地打断他:“他是真正懂情的人。他一直真挚专注地爱着一个人,是至死不渝的感情。即使衷情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他的心也不会改变。”
“你是说,他对他的原配是吗?”
若源没有回答。
“所以我说,他已经算是个很专情的好男人了。原配走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再娶,多不容易啊。而且,我四姐还是皇上让他娶的。”
“可是……可是……没有再娶不代表他身边没有女人。他跟琴依一直都在一起,他们……”若源说得好痛苦。
“琴依,就是那个侍女吧,”昕彦依然波澜不惊,“侍女变侍妾,很正常啊。”
“侍妾?”若源对这个词真是很反感。男人为什么可以有妾?女人为什么会去当妾?在她单纯的思想感情里,“妾”这个词真是有点龌龊,代表着一种不纯洁不美好的男女关系。古诗中描写的爱情与婚姻,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那么纯洁美好,以致于让她一想到这世上有“妾”的存在,就是对爱情的一种玷污。爱情里怎么可以存在妾?爱情里怎么可以存在第三者?但是,如果这种不纯洁不美好的男女关系发生在了她特别喜欢的两个人身上,她又要怎么去看待?
“你这不是很矛盾吗,”若源激动起来:“你承认他是专情的,却对于他有侍妾不惊讶。一个专情的人,不是应该始终如一地守着一份感情,矢志不渝吗?”
昕彦不明白她在激动什么,笑了笑说:“就算他要守着一份感情,也用不着身心皆守啊。其实,有时候男人专不专情、痴不痴心跟他身边有几个女人没有关系。男人嘛……”
“男人怎样?”
“呃……”昕彦真不想说下去,但若源直直地盯着他,好像对这个问题非常执着,他只好硬着头皮,吞吞吐吐地回答:“男人,就是……就是……一个单身男人,时间久了,总会寂寞的……”实在说不出口了,就一摇头:“哎呀,你干吗非要跟我讨论这个嘛?我可没办法对着你一个小姑娘家说这些。”
“你说啊。”若源却急切地想知道。她想知道,如果不是因为爱,也没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昊承为什么会跟琴依在一起。
“好,”既然拗不过她,不如就痛快地告诉她:“因为****嘛。那个男人没****啊,你让他十年不碰女人,他又不是和尚……”
昕彦话一出口,就看见若源脸色顿时变尴尬了。
“你龌龊。”她骂道。
“是事实。”他笑道。
“才不是呢。”她生气地喊。
他好奇地盯着她:“奇怪了,我真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这么义愤填膺的?别告诉我你在为四姐不平?”
“我为我自己!”她冲口喊道。
“啊?”昕彦怔了好一会,想了好一会儿,才揣测到点什么:“是不是你原先把他当情圣瞻仰来着?现在这个形象幻灭了?”
若源哼了一声不说话。
“哈哈,心目中情圣的爱从伟大的精神相守到低俗的****之欢,你不能接受?”
她气呼呼地瞪着他。
他却坏笑着:“小姑娘,哪有什么情圣啊?我听说过诗圣茶圣书圣剑圣,还有齐天大圣,但是情圣,谁啊?”
若源这一刻真是讨厌昕彦的可恶:“你当然不会了解。看你的样子就是一脸色相,虽然还没结婚,说不定已经碰过很多女人了,所以才这么了解……****。”
“我没有,”昕彦顿时惊跳起来嚷,“什么一脸色相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冤枉我!长得太好是我的错吗?我可是以清清白白的身、清清白白的心等待着我的命中之人,将来……”他看着若源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只觉得今天和她的这番谈话有点让人面红耳赤。
“咦,你害羞啊?”若源有趣地盯着他渐渐红透的耳根,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每次和昕彦在一起,都是又好气又好笑,但最后心情总是不可思议地会变得很好。没见面的时候不会特别想念,在一块儿时候的感觉又特别轻松愉快,让她留恋。昕彦这个朋友,她越来越讨厌他,也越来越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