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自己是何时睡下,但待我醒来之时,已是午日高照,我倚在车内,无聊地掰着手指数太阳。
沉沉的马车内,姑姑端坐在我的一旁,她轻唤了我一声,我转眸看她,她轻声问道:“妤苏,你是不是很不想走?”
我沉默了片刻,随后点点头。
“这段日子里,真是苦了你。明明你不该承担的。”
我暗自冷笑,我也曾以为,我承担不了那个屠杀的夜晚给我带来的无尽噩梦,亦承担不了命运在我身上的一次次不公。
可,我原以为我承担不了的东西,我都一一承担了,无论是无辜的穿越重生,还是第一次目睹亲人被杀,和那晚噩梦的不断折磨,到现在背负起自己要背负的责任,这些,我都一一熬了过来。
她见我一直垂眸不语,为我叹一回,半响,姑姑转头对我一笑,又问:“既然不愿,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走?”
我掀起了窗布,瞬时喧嚣的人群映入眼帘,我的目光穿过熙攘人海,看向了不远处的那棵古老的大榕树,我指着树梢上歇息的鸟儿,道:“一只想要高飞的鸟,如果它总是赖在自己家不去觅食的话,那么它永远都不会飞,而且还会饿死在家里。”
姑姑闻言一惊,少顷,敛去了脸上的惊愕,嘴角又是微微一笑,又续问:“这是你的真话?”
我沉目不答。姑姑又是一笑,笑意却未到眼底,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冷意:“鸟通过努力确实可以翱翔天际,可是,万一你从一开始就是只弱鸡呢?鸡和鸟不一样,鸡不管怎么努力都不会像鸟一样飞向蓝天,鸡就是鸡,不可能会是鸟,所以它就算耗费一生去努力,它终不会飞向苍穹。”
“鸡同样也能一鸣惊人,我每天早上哪次不是被它吵醒的?”我笑着仰望苍穹,轻哼一声:“再说了,翱翔九天的凤凰还未涅槃时,不也是鸡的模样?”
姑姑抬起手抚了抚我的发梢,她那意味深长的眸光看了我许久,最后又是一声叹息,她道:“现在九族里就剩我们两个了,亘古不变的除了我们那不朽的热血和不可泯灭的仇恨以外,还有我们的姓氏这是不变的,夏侯这才是我们的性,我们欠秋府的人情已经很多了,就算最后不能成大业,但也绝不可以在拖累秋府。”
耳边的风吹落了眼前枣树上的旧花,少顷,又是一阵凉风拂过,缓缓地卷起地上的残花,我将手伸出窗外,簌簌枣花纷纷落在我的掌心上。
我凝望着手中的枣花,没有表情,亦没有言语。
此刻的我早已在心里暗暗对自己发誓,我永远都不会允许自己走早已被别人注定好的路,因为我的人生除了我,谁也没有资格主宰,包括掌管万物生灵的老天。
我道:“我不会听天由命的,至少现在不会。”
姑姑闻言又是一怔,她在看我时,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欣慰,她笑道:“妤苏,记得今日你所说的话,这是你对我的第一个承诺,希望你不会食言。”
——
赶了两天两夜的路,终于到了洛城的钟南山,洛城与琉域不同,琉域不会下雪,夏去东来,四季仍是如春,而现在的洛城早已是白雪皑皑,雪飞满天。
我怯怯地随了姑姑上山,纷纷大雪掩盖了我们上山的足迹,我从不知晓,我的人生在登上那座山后会变得如此无味,我更不知晓,那个等待着我的人生会如此煎熬。
我张望着那一片白色的雪景,琉域未曾下过雪,所以,我也未见过雪漫纷飞的样子,那星星点点的雪花落在我的肩头。
我伸手出去接,雪花落在我的手心,我笑着看它,慢慢地它渐渐消融,之后,我的手心只剩下透明的水渍,和一阵冰冷。
凝眸看着消失在掌心的雪花,我心里若隐若现地浮现出丝丝的感伤,总觉得失去了什么。
在我出神的时候,耳边只传来姑姑的不耐一句,“快走吧。”
我应了一声,姑姑领我来到了一间被白雪覆盖的树屋,她面无表情,严肃地对我说:“这以后就是我们生存的地方。”
那天,我呆呆地望着满天的雪出神,这个地方并没我想的那么美好,除了雪以外,也就剩下刺骨的寒冷和漫长的孤寂。
对于这里,我已然厌倦了那片单一的白色,我想回琉域,我想回秋家,我还想要哭。
可是这些也只能成为空想。
那间树屋里飘来浓浓的酒味,我嗅了嗅空气中的酒气,这冰天雪地怎么会有酒?我一脸疑惑,起身立即跑回树屋。
我停住了脚步,在树屋内,有三个奇怪的人映入我的眼帘,而姑姑坐在一旁从容煎茶。
茶香氤氲,姑姑将一杯清茶递于旁边那身着布衣的大叔,大叔恭敬地接过,小抿一口,笑道:“过了多年后,再一次饮小语煮的茶,还是当年的味。”
姑姑笑了笑,不语。
大叔轻轻地放下茶杯,问道:“夏侯妤苏呢?那么多日了,她还在悠闲看雪么?”屋内依旧无人言语,他瞥了一眼姑姑,又叹道:“阿语,你像她那么大时,早就在认真习武练剑了,现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在旁的另个人执起一杯清茶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后也是一叹,故作惋惜道:“孺子不可教也,整日无所事事,不思进取,夏侯妤苏真不配性夏侯。”
他们的话语化作一根根寒刺,一根接着一根地刺入我的心部,一阵阵揪心的痛和难受冲击着我的脑海。
我转眸,目光落在姑姑那张淡漠的面容上,她没有愤怒,没有难过,更没有片刻言语。
我浑然不知,我那垂着的手早已紧紧握成了拳头,看着淡漠不言的姑姑,又看了看他们轻蔑不屑的嘴脸。
好一句不配,就算不配,也轮不到你来轻易指染。
我冷冷地笑了几声,一滴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寒风吹袭我的身子,我身凉,心好像更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