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出来,孟宁就自顾自坐了下来,伸手,“茶。”一副很淡定的样子。
“……哦。”正在柳宛青与他之间来回张望的小碧忙应了一声,递上茶来。她和柳宛青一样,听到这话都先愣住了,跟孟宁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从没听说他提到有关诗词啊字画啊这方面的东西,而且明明白白的是个生意人,之前是个还俗和尚,似乎也没有跟这些东西沾边的道理……而对方三位都是国子监的监生,虽然科考不考诗词,但多多少少也算粗通,平日里随口吟上一两首并不是太大的问题,这样的情形比较下来,就是闭着眼晴也能得出孟宁这边不太乐观的结论来。
倒是他现在这种看起来很装的样子,让俩人担心之余又有些想笑,明明做不了诗还显得很没所谓……不过,这也再次验证了她们的人生经验,无非是男人果然很爱面子之类的,因此在另一方面,不免又有些同情孟宁的处境。
俞高扬三人当然也是很惊诧的表情,之后就心照不宣的轻笑起来。照俞辰原先的想法,是想着对方大概会知难而退,找个借口离去这样的,也算达到了自己驱人的目的,又能小小损对方一把,说不定从此就没好意思再来了……但对方竟然答应下来,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自然很难相信对方真能做诗,也许孩童般三脚猫的诗会做,稍稍像样点的就绝无可能了,毕竟诗看起来简单,只有短短几句,但实际上由于格律题材种种方面的限制,还是相当需要才华的,好的诗句就更不用说了,许多读书人穷其一生,也做不出一首公认的好诗,这样一个商贾,身上并没有多少书卷气,能做得出稍稍像样的诗句来才怪。
这样想着,倒是有一种一场好戏正在上演的感觉,若是对方最终做不出也还罢了,若是做出什么三脚猫的诗句来,无疑更有值得嘲弄的乐趣在里头,高扬二人基本上跟他是同一种心思,且读书人以才学压人的恶趣味谁也不比谁更少,彼此都心领神会地等着看这场好戏。
“既是如此,那在下等就先献丑了……”
那边就做了个请的手势,不说话,只喝茶。
俞高扬三人于是就相视了一眼,提议是俞辰做出的,他自然当仁不让,笔墨纸砚已摆在一旁的圆几上,刚命小碧取来的,走过去提起笔,略一沉思,便在宣纸上写下几行诗句。刚放下笔,听柳宛青叫了声:“肖老先生——”抬头一望,一位须发半白的老者走了进来,认得是金陵的鸿儒肖兴才……
“肖老有礼……这二位是晚辈同窗……这位孟先生是生意人,也是此处常客……”
“你们这是……这是刚做的诗么……”
“不过一时兴起……让肖老见笑了……”
听说在赛诗,肖兴才就向孟宁望了一眼,显得有些诧异,一个生意人跟学子们赛诗,这倒是少见,应该是有些才华的吧?
“呵呵,老朽倒是适逢其会……虽不才,愿为各位评点一二……”
“肖老肯为晚辈等点评……倍感荣幸……”
俞辰笑容满面地说着,既然是演戏,看热闹的人越多越有意思,本来只有柳宛青小碧二人以及渐渐拢过来的仆人丫鬟之类的,都是笑梅居的人,现在居然多了肖老这等人物,实在难得……若是稍后肖老见到这姓孟的所做的歪诗一类的诗句,情形不是一般的有趣吧?哈哈——
“这首是你做的吧……老朽先瞧瞧……”
这边在说着,高扬二人也各自动起笔来,只有孟宁还坐在那儿不动,整个人懒懒的,像是面前的事与他无关。在柳宛青看来,几乎可以断定他是在破罐破摔,又好气又好笑,蹙了蹙眉,匆匆进入屋中,出来时绕过孟宁身边,趁人不备,悄悄将一个纸团丢到孟宁怀中。
拿起来,似乎有些疑惑,但终于向这边看了一眼,还笑了一下,接着,就直接将纸团搁到面前的圆几上去了,并没有展开来看,仍是懒洋洋的喝茶……柳宛青气得直咬嘴唇,猜测其中的原因,大约是他认为女子写的诗总难免有着脂粉气息,因此并不愿抄袭,另外很小的可能便是他也许真有了诗句,而且自信还可以……但这可能么?
“凛风自有傲仙骨,清艳偏合到玉堂……不错,不错……”肖兴长抚须向俞辰笑道:“这两句倒也写出了些梅之风骨,只是稍显落了俗套……”
“……阶庭无尘夜有霜,识来未必等闲香……恩,也不错……虽不见梅字,但梅香可闻……”
“……折取一技悬竹杖,归来随路有清香……呵呵,倒是野趣盎然……”
……
他们说话间,孟宁也终于开始挥毫,毛笔字对他来说并不是障碍,在原先那个时代为了迎合一些官员,也附庸风雅地练了一手书法,而书法讲究的本来就是繁体,因此一切都不是问题。
柳宛青在那边看他写字倒是潇洒,并没有任何停顿的地方,仿佛才思极其敏捷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好奇,颇想立刻过去看一眼他究竟在写些什么,只是正听着肖老点评,不好贸然走开。
很快一挥而就,神定气闲地拿到这边来,俞辰头一个凑过去看,只看了一眼,就仿佛被惊到的神情,接下来看的人个个神情错愕,用手指着纸张,“这……”“柳宛青握着嘴笑起来,小碧肩头一动一动的……片刻后,俞辰三人哈地笑出声来。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不是和靖先生的诗句么……这……怎么……”肖兴才皱着眉头,将纸张放回案上。
“是和靖先生的诗句……”孟宁神色自若地道,“说过了……在下是生意人,不会做诗……这三位兄台硬邀在下做,在下只能抄一首……这首应该比他们三位做的好得多吧……”
听他这般说,肖兴达不由直视了他一眼,又朝俞高扬三人一暼,大致也觉察出这里头有些缘故,听到后面一句,像是颇有深意,意在讥讽俞高扬三人,大约是说“前人的梅花诗已到了顶峰,你们三个还有什么可卖弄的”这样的意思,因为觉得面前这人是个聪明人,所以倒是有了些好感,面色也略有缓和,摆摆手,露出一丝微笑:“这位孟先生好锋锐的言辞……不过,做诗多半还在自娱娱人,并不为超越前人……”
“肖老先生说的是,自娱娱人方是正道……但若有些人要诚心卖弄,拿诗词压人,最好与前人之作比较一下,看看拿不拿得出手……”
说着,顺手提起面前几案上的毛笔,又是刷刷几行,“既然有些人这样的诗句也拿得出手,那在下也不妨献丑……请肖老先生雅正……”
“这……哦……”
“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已笑东风……魂飞庾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好诗啊……”
……
“好一个‘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已笑东风’……”
“好一个‘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眉飞色舞,几乎是念一句赞一句的样子,这中间不时向孟宁投以诧异的目光。
俞高扬三人早已怔住了,微张着口,面面相觑,神情要多难堪就有多难堪。
“寄情于花,以花喻人……豪迈大气,别有气象……”肖兴才这样说着,已然有了些惜才的意思,“呵呵……不消说,今日咏梅诗当以这首为上……原来孟先生当真做得一手好诗,不简单,不简单……”
“谬赞……”双眼向俞高扬三人飞快一扫,三人立即低下头去,面有惭色,这种情形是他们万万料不到的,原是想看这姓孟的笑话,结果反而被对方算计了……唉。
一旁是柳宛青掩不住的惊奇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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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日总算总算及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