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荣又说:“再说咱旗人爱吃的各种满洲饽饽吧,那满洲饽饽是用黏米面加糖和蜂蜜、干果仁、鸡蛋、奶油、豆油经过烘烤蒸烙做成的。香甜可口,真是好吃。小安子,你知道为什么?咱们满洲人人关前,京城把各式糕点叫点心,后来就改成焊脖了吗?”
“不知道。”
“咱们大清有一种酷刑叫凌迟你知道吧,唉,刽子手要把犯人千刀万剐,直到气绝身亡,你想那多受罪呀,所以有些犯人亲属为了让犯人免受这一刀一刀之苦,就有重金贿赂刽子手,让他先一刀刺向犯人心脏,把犯人刺死,再一刀一刀拉犯人也就没痛苦了。刽子手把这头一刀叫‘点心’。所以从那时起,大伙都忌‘点心’这两个字了,所以把糕点都叫饽饽了。小安子,咱们京城的糕点业叫‘糖饼行’,你知道吗?”“这我听说过。”
“这糖饼行分南、北两家,南面由江浙人经营,专做南味糕点。北面由京畿、直隶商人经营,专售京式糕点。”
“京城那么多饽饽铺,那么多糕点,谁理会是南味,还是北味呀?”“嘿,除了咱们旗人的糕点,那些满制汉点也别有风味。像奶皮月饼,自来红、自来白,现在我最想吃的还是咱们满人糕点蜜供和正明斋的满洲脖脖萨其马。松软香甜,人口即化,真是地道。别的不说了,就说每天走街串巷的那些市井小吃,都那么好吃,一清早买豌豆粥的,早饭以后买甄儿糕的,中午卖扒糕的,吃晚饭的时候最热闹,卖熏鱼炸面筋的,卖什么的都有。我最爱吃那个卖熏鱼儿的卖的那个‘片火烧’,把片火烧切开来加上几片鲜香的熏猪头肉,再撒点咸菜丁儿,一咬一滋油,那叫香。”小安子听得直咕噜咕噜咽吐沫。
“爷,您行行好,别说了,我这哈拉子都快流出来了,您这不是勾馋虫吗,您说得再热闹,眼前也没有啊,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得,得,不说了,我这也直咽唾沫,说着,说着我又饿了。”谭荣边说边拿起一小块玉米饼放在嘴里,可是那玉米饼在嘴里打转,咱么也咽不下去,“得,不吃了,睡觉,睡觉。”
在这偏远的乡下,夜晚死一样的沉寂,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和狼嚎,好像一起都被黑夜吞没了,静得可怕,静得恐怖,静得让人坐立不安。
谭荣突然感到一种比饥饿还难受的孤寂,让他心里没着没落空荡荡地。本想看看书,写写字,可是他什么也干不下去,于是便百无聊赖地脱了衣服躺下了。
他不由得想起在京城,这时候在京城,他也许正在灯红酒绿、热闹非凡的大街上一边溜达,一边吃着各种小吃,吃饱了有时还能去太平园或者四宜园等戏园子去听戏。也许和一群票友聚在一起唱唱“子弟书”或者“八角鼓”,自娱自乐,其乐融融。第二天早上很晚才起,吃罢早饭,或在书房读书写字,吟诗作画,或到“涌泉堂”澡堂子去泡个澡。然后睡个小觉,起来喝点茶,到了中午让澡堂伙计到饭庄叫两菜;要一小壶酒,边吃边喝,真是其乐无穷。下午也许去琉璃厂去看看书和字画,也许去听一段评书,或者去京城有名的词琴社,去和诗友琴友们吟诗弹古琴,好不自在。可如今到了这穷乡僻壤,除了白天干活,晚上吃饭睡觉,别的就没得可干的,一到夜晚,就感到心里空落落的,抓耳挠腮的烦闷。他一烦闷就想两样东西:一个是烧酒,一个是女人。
火炕烧得很热乎,不知怎的身下那家伙又竖挺起来,弄得他很难受,禁不住便用手抚弄起来,一边抚弄,一边想起在京城时与女戏子如何调情,与清吟小班的窑姐吟诗抚琴,打情骂俏,偶尔朋友请客再加上自己出点银子,还能和这俊俏的苏杭姑娘相拥上炕,销魂一夜,有时实在憋闷了,还偷偷到二等窑子“茶室”去痛快一回。他仔细地一遍一遍回忆着那些让他神魂颠倒的细节,身下的家伙越来越竖挺,他一边抚弄,一边哼哼起来,他想起了那氏,如果那氏在身边,他就扑上去了。那氏是乡下女人,没有京城女人,尤其是女戏子窑姐们那样香娇玉嫩的身子,那样玉软花揉,千娇百媚,风情万种,但却质朴,实惠,就像乡下人吃的玉米饼,茬子粥,虽比不了玉食珍馐,但却能解饱,饿极了照样香甜可口。女戏子、窑姐虽是色、香、味俱佳的美食佳肴,可吃多了会害人,那种虚幻的逢场作戏,时常会让人觉得无聊,悔恨和空虚,尽管如此,过后还是抵挡不住她们的诱惑。可如今,女戏子、窑姐是好,可远水解不了近渴,眼前能解饿得只是那氏,他回味着和那氏的艳遇,虽说不上喜欢那氏,可他实在抗拒不了那女人身子的诱惑,抑制不住他的饥渴。想着,想着,便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披上衣服,取出笔墨,沉吟片刻便吟出一首诗来:
秋眸一顾旧时情,见惯犹能动魂魄。
十年湖海此佳人,头白相逢意若亲。
自古倾城悦名士,樱桃笑破意绵绵。
春耕和播种的活差不多快完了,谭荣整天累得东倒西歪的,实际上主要的活都是老关头,小安子和老关头雇来的几个民人帮着干的。谭荣也就是帮着打个下手,可他好像比谁都累。
这天早上,太阳早升得老高了,小安子早就下地干活了,谭荣还在呼呼大睡。
谭荣迷迷糊糊听到有狗叫,又听见一个少女嚷道:“谭爷,起来了吧。”说着,嗵的一声,门被猛地撞开了,秀兰穿着镶绿边的单子,两只丰乳高高隆起,身上背着一张弓,腰上挂着“撒袋”(装弓箭的黑皮套)手里拿着一把腰刀,笑嘻嘻地一屁股坐在炕上说:“谭爷,赶快起,我带你去打猎,这会儿,狍子、野羊、梅花鹿、灰狼、狐狸、山鸡、野兔可多了。”
谭荣躲在被窝里不好意思地说:“好,好,去打猎,去打猎。”谭荣是脱光了衣裳睡的,姑娘在一旁,怎么起得来,可又不好意思说,只得哼哈应着。
秀兰见谭荣还不起,便拽了拽被子,大大咧咧地说:“谭爷你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起。”
谭荣难为情地说:“我这就起,我这就起。姑娘,我穿得太少,对姑娘失礼了,请姑娘在门外稍侯,等我穿好衣服再请姑娘进来。”
秀兰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扫了一样谭荣,笑了一下说:“好吧。”就出去了。
谭荣穿好衣服出门一看,门口有两匹马,还有一只小牛犊一般大的大黄狗。
秀兰微笑道:“谭爷会骑马吗?”
“看你说的,咱们旗人那又不会骑马的。”
“马上功夫如何?”
“马上功夫就惭愧了,不过比小姑娘总是强一些。”
“好,那咱就比试比试。”说着便拉开架势。
“别,别,我是逗姑娘玩呢,我知道姑娘武艺高强。”
“哼!”秀兰笑道:“这还差不多,就您这文弱书生的样儿,哪是我的对手。”说着,轻巧地跃上马背道:“走!”便两腿一夹,那马就箭一般的飞奔出去。那只大黄狗也一边叫,一边欢快地追出去。
谭荣也赶忙飞身上马,追赶上去。
春天的田野散发着一种泥土和花草混合的清香,谭荣觉得就像姑娘的体香,让人迷醉,使人心里涌动一种朦胧的欲望。
马蹄不时惊起一群松鸡,一群野鸡。它们惊叫着四处逃窜,秀兰像一只美丽的大蝴蝶,在马背上飞舞。她一会儿扬鞭策马奔驰,一会儿转过身来俏皮地招呼谭荣。她的马惊起一只野兔,那野兔飞奔逃窜,只见秀兰迅速从身上取下弓,又从撒袋里拿出一支箭,然后搭在弓上,嗖地一声,只见那野兔翻了几个滚就不动了。大黄狗虚张声势地大叫着,跑过去叼着野兔,把它放到秀兰马前,秀兰弯下身从狗嘴里取下兔子,把兔子不知怎的就挂在了马鞍上。
谭荣骑马过来道:“姑娘的箭法果然不一般呀。”
秀兰仰起头笑道:“哼,那自然是了。”
两人牵着马走进了那片大松林,进了松林,谭荣觉得好像到了另一个天地,一片碧绿,地上是厚厚的嫩绿的青草,各种野花在争奇斗艳,有的妖艳、有的富贵、有的质朴。一种浓郁清香沁人心脾,野鸡、山鸡、松鸡和许多叫不出名的小鸟,不时从头上,身边飞过。远处,隐约可见,梅花鹿、狍子、野兔不停地在地上撒欢,腾跃。
突然,秀兰小声说:“别动!”然后慢慢地取出弓箭,嗖的一声,不远处,一个狍子便在地上打起滚来。大黄狗立即跑过去,围着狍子乱叫。秀兰也欢快地叫着,像一头小鹿连蹦带跳地跑过去,一会儿,便扛着一头不大的狍子回来了。把狍子麻利的放到马背上,然后一下子坐在地上笑着说:“哎呀,累死我了,跑了我一身汗。”说着便脱下单子露出紧身花内衣,一对丰满的乳房好像就要从内衣挣脱出来。
秀兰往后一仰,躺在草地上说道:“啊,真舒服。”
谭荣觉得,躺在草地上的秀兰就像从草地里长出来的一朵鲜艳的花,那么纯洁,质朴自然。谭荣心里动了一下,一种对任何女人都没有的怜爱之情油然而生,他轻轻地走过去,只见秀兰眯缝着眼,微笑着,他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吻她的脸,吻她的脖颈儿,不由自主地把手伸进她的内衣,抚摸她的丰乳,秀兰身上散发一种少女的醇美自然的体香,就像这草地上散发的泥土和花草的清香。
秀兰睁着纯朴的、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莫名其妙地问道:“谭爷,你这是干嘛呀?”
谭荣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秀兰,我喜欢你。”
秀兰不解地问:“喜欢我,就要这样吗?”
谭荣并不答话,只是不停地吻她,秀兰慢慢闭上眼睛,微微皱起眉头,身子开始扭动起来,不由自主地呻吟起来,突然秀兰猛地翻身把谭荣压在身下,用嘴疯狂地吻着谭荣的脸、嘴唇,她尽情地吸着谭荣的嘴唇和舌头。
两人在草地上翻滚着,谭荣扒了秀兰的衣裤,一下把她压在身下,正要行事,突然他看到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只美丽的梅花鹿,正睁着陌生的、温顺的、善良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谭荣心里一动,一下就瘫软了,他从秀兰身上滑落下来,喘着粗气。
秀兰躺在翠绿的草地上,像一朵娇艳的山花,她慢慢睁开眼,见谭荣坐着喘气,便默默地把头伏在谭荣的肩上,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谭爷你的手好像有魔法,弄得人家又甜又苦地好难受。”
谭荣温柔地抱着秀兰道:“好姑娘,我对不住你。”
“怎么对不住我了?我从没有过这个滋味,像做了一个美梦。”她抱着谭荣的脖子说,“谭爷,你再喜欢我一回吧,我好想啊。”
谭荣抱着秀兰轻轻地亲了一下她,温存地说:“好姑娘,我累了,咱们回家吧。”
秀兰有些扫兴地穿好了衣服,俩人默默地牵着马,往回走。秀兰好像变了个人,没有了往日的欢快和俏皮,一路上,心事重重地很少说话。谭荣心里也很沉重,他觉得自己好像把一个什么珍贵东西毁了,他觉得对不起秀兰,对不起百般照顾他的老关头一家。
自从永秀逃跑后,在拉林的闲散京旗又跑了十多个。副都统巴尔品得知后又气又怕。
副都统衙门虽比不了京都的王府豪宅,可也是灰瓦青砖,朱红门窗和门柱大瓦房,在四周一片泥墙草房和满族老屋中已显得格外气派和庄严。
门楼比其他房子要高大得多,朱漆大门外站着几个全副武装、身挂腰刀的步军,显得都统衙门更加肃穆,森严。衙门内有高大瓦房几十间,大堂五间、穿堂三间,查街办事房三间,绵甲库二间,果楼二间,税房二间,看守堆房三间,还有东西厢房等。
在大堂议事厅内,副都统巴尔品正召集协领塞昌河及各旗佐领、防御、骁骑校、领催议事。
巴尔品及在场官员全着朝服,顶戴花翎,巴尔品着武二品朝服、披领和袖口绣海龙缘,两肩和胸背绣蟒纹。身材瘦小的巴尔品显得朝服异常肥大,清癯阴沉的脸上一双税利的小眼睛扫视着在座的官员。
巴尔品站起来,把一个明黄色绸缎的卷宗徐徐打开道:“本官接到谕旨,请诸位接旨。”
协领塞昌河率众官匍伏在地。
巴尔品念道:“上谕:朕念满洲生计维艰生齿日繁,一人钱粮供膳多口终恐拮据。曲为筹划,是于拉林开垦地亩,建造房屋,挑取八旗满洲前往屯种,此欲我满洲世仆仍归故士,生计充裕。此次前往人等由京起身,每户尝给治装银两,沿途复给车辆草束,到彼又赏给立产银并官房田地以及牛犋籽种等项,计一户需银百余两,则所建三千户满洲用银不下数万两。朕所以不惜此费者,盖欲钦伊等永远得所,曲为体恤,伊等致彼各宣感载朕恩。但此次遣往人数甚多,良莠不一,设有不肖匪类恣意横行或不愿彼处安生潜逃来京者,该将军等一经释获,即行奏闻,于彼处正法示民,决不姑息。
经副都统巴尔品条奏,内阁八旗发往拉林阿勒楚喀种地人等多未携家同行,恐不能在彼安心,或私自逃跑,或逃往他处皆未可定。朕已降旨令八旗都统等,将各旗所有派往屯田之人未曾携带妻子者查明,官为治装送往,以示体恤,嗣后八旗派往屯田之人,俱着携带家口,一经咨送,不必回京。
巴尔品道:‘‘近日有多少京旗闲散逃走?”
协领塞昌河道:“回大人话,据下官问讯各旗佐领统计共有十七人逃走。”
巴尔品道:“先派一些官兵回京城,与京城步军统领衙门联系,明察暗访,追拿逃犯。逃往他处的以后再慢慢查讯。按皇上旨意,将京城赴拉林屯田的闲散旗人妻子接来。”
骁骑校索力站起来对巴尔品言道:“大人,下官久居京城,交际甚广,对永秀等逃犯脾气禀性较了解,容易揣测其行踪,故下官愿往京城缉拿逃犯。”
巴尔品没有理睬索力,转而问塞昌河:“塞大人,哪个旗的人跑得多?”塞昌河道:“正黄旗和镶蓝旗的人略多。”
巴尔品道:“就派正黄旗佐领全山,镶蓝旗佐领富常,防御花鸟阿,双奎,庆春,骁骑校索力,带兵三十人去京城缉拿逃犯,再把到这里屯田的旗人妻子接来。”
索力暗自高兴,他高兴的到不是为了回京城见妻儿老小,是为了能通过哥哥在朝廷大员之间走动走动,拉拉关系,以便为自己日后好升官。他何尝不想回京城,但他不能像永秀等人那样往回逃,也不能混日子,要想过好日子,有望一天能回京城,只有升官一条道,他要表面上安心尽职,暗地里以屈求伸,运筹帷幄,投机钻营。好歹自己是正黄旗,红带子贵族,有哥哥御前待卫这样的门路,自己的升迁发达还是指日可待的。可转念一想,这官场运作,得有钱,可自己没有什么钱哪。这次回京城,打点官场,送孝敬没钱哪行。有了,他想没钱想没钱的辙。我从拉林这,找点京城没有的新鲜东西,物以稀为贵嘛。
到底弄点什么呢,他想起了“猴子”。索力怎么和“猴子”认识的?原来是这么回事:索力不会干农活,也不愿干农活,分给他的地比一般旗人多得多,就是他愿意干,也不干不过来,所以春耕时,他便让手下的十多个甲兵帮他耕地,这些甲兵都是当地人,不是坐根满洲就是索力罗满洲,都会种地,索力管他们二顿酒肉饭菜,但不付工钱,甲兵们因为他上司也是敢怒不敢言。
索力推托公事忙,很少去地里干活,偶尔去一趟照个面就又走了。这天耕地播种快完了,索力来到田头,干了一会儿活,便到了晌午了。索力便和甲兵在田头吃饭。
甲兵耽心以后索力每年都让他们干活,便商议劝索力把地祖给民人种。这天吃喝完了,大伙开始聊天,一个甲兵对索力道:“大人,您这么多地哪种得过来呀,不如租给民人,您每年什么也不用干,光吃租粮就够了。”
索力道:“上哪找民人呀?”
“大人有所不知,近几年这儿每年都有流民来,都是在关内混不下去的,有山西人,山东人,他们到这儿,有的做小买卖,有的就以租种旗人的地为生。”
“那好呀,我这人生地不熟的,你们帮我找找吧。”索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