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兰小世子近来心情不美丽。原因是一觉醒来时自家夫子不见了。
彼时正值十月,刚入了冬,树树叶落,他在院落里练了会儿剑,薄汗阵阵,夫子的房门却未再开过。世子大人能力不错,到了晌午都未见慕尘出来,觉得夫子什么的都是靠不住的,于是自觉开始自习。
傍晚时借口问问题,跑去凌天阁的小院子里,才发现房间已人去楼空。原先他虽觉得有些别扭,也耐着性子没问。但是,已然习惯了的身影不见了三日后,小小的人儿终于不淡定地找到自家老娘。
“呐,娘亲没有告诉你么?”溯兰王妃忙着手上的调香,一双素手翻弄着铜瓷的香炉,完美的碎冰纹,裂痕均匀,边上镶着一圈纯色的铜。听他这么一说,她一手将镂空的炉盖阖上,一边似在回忆。
小世子俊脸臭臭,对娘亲健忘的本领早有深刻领略的他,自然明白老娘又将重要的事情抛之脑后了:“没有。”
“是吗?……额,那轩轩你现在不就知道了吗?呵呵。”王妃被儿子莫名的仇恨盯得有些尴尬,干干笑了两声。
溯兰焕轩说:“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忘记呢。”
王妃拿凤目轻轻瞥了自家儿子一眼,眼下的泪痣妖媚的很,她道,“轩轩想夫子了?”贼兮兮的亮着一双眼,笑得不怀好意。
小世子酷酷道:“才没有,只是没了夫子我的功课怎么办。”
王妃用拿不知什么料质染得火红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在下颔处,凉凉道:“死小子,借口倒是不少,早些前什么样的,现在就怎么样。”
王妃一声令下,溯兰焕轩又开始了捧着书到宫里走读的日子。这次他倒是开始怀念那段天天睡懒觉的学习时光,只有这时候的想念是热切而真挚的。
年后的几日比较闲适很多事都搁置了,听说西边的百里城主回京,百里城的苏家冠的是溯兰皇家名,算是一支久久不衰的皇室血脉。
初六,皇家的家宴。
溯兰焕轩素来不喜欢糖葫芦一类的甜食,坐在金碧辉煌的宫室里,绷着一张小脸挺直腰背。
百里城的城主是个青年的男子,有着溯兰家特有的细长凤目,他的身边跟着的是一个梳着丱发的女孩子,穿的是一袭紫罗兰的彩晕锦的对襟长裙,外面是一件小小的纯白色狐裘,十分乖巧的样子。
“轩轩,这个是苏家姐姐。”溯兰王妃从背后搂住自家儿子,贴着他的耳朵道,“只比轩轩大了半个月呢……”
溯兰世子固执地看着眼前的小小的女孩,直勾勾地打量。
“轩轩怎么了?”
小世子摇摇头,无奈地收回视线:有她的味道,却又明显不是她。
想了很久没有结果,餐桌上,他问娘亲:“如果说,两个不同的人气息相似的话,代表什么?”
溯兰王妃为他布着菜,闻言状似认真地想了一下,继而回答道:“那便是一个人吧。容貌可以换,但是气息却是怎么也变不了的。”
他认认真真地听,这些字一个接一个打在他心上,小手不由地握紧了垂在胸口藏在厚厚的布料里的紫玉挂饰。
他忽然间说:“如果是同一个人,我便娶她。”王妃听得含糊,只能勉强辨别几个音节,于是惊讶道:“轩轩喜欢苏家姐姐?”
当晚,溯兰世子起夜的时候听见自家老娘对老爹打着小报告:“我们家轩轩果然是异于常人的……连情窦初开都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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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缁衣的少年飞奔而过,带起背后的一阵罡风。路人纷纷侧目,看着少年在皇城碧梧的宽广大街上拔足狂奔,只有他眯了眯眼:少年的身后,有着一大群不能被称之为“人”的生物。
追杀?
无奈他溯兰焕轩向来不是那种同情心泛滥的人,少年足尖一点,飞身而起,一个漂亮的回旋踢,放倒后面一大群黑衣人,在众人的惊羡和惊呼里飞掠而去。
午时,溯兰世子从漫沧浪品茶出来。刚踏下水晶制的踏步,蓦地从二楼掉下一个人影,极迅极猛,未等暗处的影卫反应过来,偷袭者已经结结实实将他压在身下,是方才逃亡的少年。
“救我。”逆着阳光,柔软的发丝飞舞,一张漂亮的绝色容颜。和着好听的碎冰一般的声音。
“起来。”世子大人阖了阖琥珀色的眸,掩住那一霎那的惊艳,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能与我定下血契么……”少年乖乖爬起来,看着后面的黑压压的追兵道,“求你……”
溯兰焕轩沉默着,他忽然觉得,这样楚楚可怜的音调不适合他,原本的他该是古灵精怪的,他轻轻点头。
少年笑开,低低的吟唱声很好听:“以血为契:五年,誓死效忠,不离御前。”
身上的少年发际间有着那股熟悉的味道,恍然间他想起已经朦胧在记忆里的模糊了的女子的脸。怎么可能,按照年纪来讲,这少年更有可能是那个女子的儿子吧……
儿子。
提到这个字眼的时候,他的心莫名的抽痛一下。他莫名有些怅然,他无法想象那样风华的女子有一天会成亲,一如平常的女子一样生子,儿女绕膝,回首惆然间,朱颜不在。
他蓦地觉得有些可笑,为了一个萍水相逢,此生不能再见的女子,他竟然如此毅然。
但是纯黑色的眸,少年的眼神莫名的会让他想到记忆力那个眉眼不分的模糊人影,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接下血契:“吾……准许。”
血契一出,浮虚的追杀令便暂时失去了效令,直到契主死去。
—《卷五:十月时雨遥奠酒盈卮》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