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睿就这么被韩戈把着单臂,走上了街面。
此刻街面人声鼎沸,沿街叫卖的货郎,算命的,说书的,耍杂技的,都在卖力表演,好一片热闹景象。但有些奇怪的是,许多人身上都带着刀剑,王睿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局面。
一路上,依旧能看到乞丐沿街乞讨,青皮混混浑水摸鱼。口花花的人不少,但真正敢动手动脚的却没有几个。而从他们口中,王睿听到最多的一个名字便是武都头。
还有韩戈,这一路行来,几乎每个人都毕恭毕敬的朝着他行礼,看来此人在阳谷很有威望。
韩戈的家便在城西一处偏僻的地方,门口有三颗杨柳,正门上拜访了一对石像人,一男一女,一捧书,一捧剑。门上写了一幅字,十分秀气,不似韩戈的手笔。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州!
“请,屋里请!”王睿正在品味,却被韩戈热情的拥进了院内。
一推门,便问道一股芳香,沁人心脾,满院除了石路,就全是姹紫嫣红的兰花,这是花的海洋。
“嚯!果然满堂花醉三千客!”王睿情不自禁的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香,真香,这莫不是醉兰?”
“正是!”韩戈哈哈大笑,“第一次来我家的人都这样,很震撼吧!这全是我义妹的手笔,她种的醉兰,整个兰谷郡都知道!说起来,这个家,还多靠了她们维持生计,我这个教书的,没有误人子弟就算不错了!”
“大哥,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呢!”屋内突然传出一声清脆的女声。
接着,一名女子轻移莲步,缓缓走了出来。她穿着,翠绿的百褶荷叶裙,粉红的荷花襦,头上也梳了三个发髻,很是利落好看。
“正说你呢!来来来,王兄,我为你介绍,这便是我的义妹兰馨。妹妹,这是我今日刚认识的大贤王睿王公子,我与他一见如故,因此请了他来家中小住。”
兰馨朝王睿道了个万福,笑靥浅浅:“王公子真是一表人才,里边请吧,我去给嫂子说一下,多添点饭菜。”
说着,她便转身离开了。王睿同韩戈来到大厅,安坐奉茶。
“不知二老何在,正好见礼!”王睿刚饮了几口香茗,就想起了一桩事来,“还有,我观韩兄,家底殷实,为何这家中如此简陋,而且,没有一位婢女仆从?”
“家严家慈都已仙逝。”韩戈语气有些低沉,“我小的时候,东海郡发大水,淹了无数良田村庄,后来,便随了一位乡人来此地投靠远房亲戚。没有找着他,所以,我自己慢慢在阳谷混迹,靠了义妹的帮衬,攒了这份家业。可我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又哪里需要人来照顾服侍。要说奴仆婢女,无论是请也好买也好,甚至愿意自卖入我家为奴为婢的人都不少,只是家有贤妻,不需要他们!”
“其实,我小时候本来相当羡慕那些大人物的排场的,出行锣鼓喧天,前呼后拥,车马交鸣,家中奴仆无数。但从东海郡一路至此,见得多了,苦日子过惯了,反而享受不来了。奢华淫逸,此生都与我无缘了!”
“相公,开饭了!”一声软濡的声音响起,听的人心都要酥了。
王睿一看,一位让人魂牵梦萦的美妇人款款而至。
丽女盛饰,晔如春华,身穿玄色裙,脚着漆画屐,腰系五色带,耳垂明月珰,环佩叮当。
王睿呆了那么几息,忽然反应过来,站起来长揖一礼:“见过嫂夫人!”
“好了,别客套了!吃饭,吃饭!”韩戈哈哈一笑,“娘子,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豆瓣鱼,荤豆腐,莲子山珍汤,再加几个清炒时令蔬菜……桌子上就放了六份菜,但色香味俱全。
兰馨又端着饭桶走了进来,往桌上一放,大手一挥,“吃饭!”
吃饭的时候,王睿才知道为何要用饭桶,无他,这韩戈的饭量委实太过惊人,他算是知道他那副身板怎么练出来的。
“男人嘛,就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你是不知道,小的时候,我是饿得多了,海边又多风雨,但唯有一桩好处,鱼多!所以,我旁的本事没有,这摸鱼的本领算是练出来了。如若不然,在这阳谷,我早在没遇到兰馨之前就饿死了!”韩戈一边扒饭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
“所以这有了家业,享受什么的全都可以不要,但这一日三餐,却是万万不能少!这样的日子,委实赛过神仙了呀!”他吞了吞口水,看了一眼自己的娘子,叹了口气,“唯一的一些遗憾,一是举目无亲,二则是无后……”
“哥,说什么呢!”兰馨把碗一放,怒容满面,“信不信我削你!”
“别介!”韩戈果然是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一见不对,立马缴械投降,埋头扒饭,再也不说。
“相公,要不然,你纳房小妾吧!”
“不要!”兰馨当场大叫起来。
“不行!”韩戈也猛然摇头,“我说过,我这一生一世都只有你一个女人。你也知道,我就是说说而已。我的遗憾还少了么?没儿子,功名,抱负……可我要连你这仅有的幸福都要破坏,我还是男人不是!螺娘,你不必胡思乱想,我也就是那么一说。”
“相公……”螺娘梨花带雨,不顾有外人,当场倒在了韩戈的怀中啜泣。
王睿轻咳了一声,问道:“韩兄,你与嫂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身体不好?不孕不育?”
韩戈连连摇头,欲言又止。
螺娘抬起头来,柔柔的说道:“王公子,不是你想的那样,而是……”
“我来说!”韩戈蓦然用大手封住了她的嘴,“这事我来说。”
他一番叙说,将一件感人肺腑的事情娓娓道来。
韩戈与螺娘无后,真正的原因,却是他们乃是人妖结合,受了一位大妖的诅咒。
小的时候,韩戈没事便下海捞鱼,补贴家用,顺便弄点东西吃。他天生力气大,饭量惊人,一直挨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海边,当然只有向大海要吃食。
有一次,他下海的时候,海浪滔滔,他无意之中撞见一尾奇大无比的金尾鲤鱼在追逐着一颗五颜六色的海螺。那海螺同样不小!
他一时好奇,便用鱼叉替海螺阻挡了一下鲤鱼,但孰料那鲤鱼十分凶恶,一跃而起,直接一口咬在了韩戈手上,将他的衣服咬破,手臂更是被生生扯下一团肉下来。
韩戈是又痛又气又怒,当场用鱼叉同那怪鱼搏斗起来,最后,遍体鳞伤的弄死了这条鱼。海螺却已经不见了。
他将鱼拖回去,村中人一起饱餐一顿。说来也奇怪,那鱼脑袋中居然有一颗珠子,十分耀眼,韩戈也就自己保存了下来。但孰料十天之后,海王突然发怒了。台风呼啸,海浪倒卷,更有虾兵蟹将,无数水族跟着大水冲上了岸,见人就杀!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韩戈无意中吞了那枚珠子,躲过了一劫。
后来,一位大美女找到他,告诉他事情始末。她本是海中修行的千年海螺妖,她无意中发现了一座古仙人洞府,在里面得了许多好处,修成了妖丹,更得了不少法宝和修炼功法。但此地海域,乃是一位大妖王的地盘。他得知此事之后,接连派人来螺娘处强取豪夺。
螺娘一忍再忍,最后忍无可忍,大打出手,最后被人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被人抢去了法宝,洞府,甚至连妖丹都被那条鲤鱼给抢了,吞入腹中。
被逼无奈,螺娘只能发动自己没有掌握熟练的杀手锏,将那鲤鱼打成重伤。可这也激起了他的凶性,穷追不舍,最后两人都现了原形,被韩戈发现。精疲力竭之下,那鲤鱼居然坐了韩戈叉下鬼。
只是,他却是青蛟王最宠爱的儿子,青蛟王如何会善罢甘休!
螺娘去取了点丹药恢复,再赶来时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她也根本不是青蛟王的对手。
她和韩戈向内陆套,路上遇到一位过路的儒生,一听说此事,义愤填膺,让韩戈去当地官府报案。韩戈将信将疑,姑且一试。
结果,官府查证之下,证明韩戈所言属实,镇海军大举出动,围歼青蛟王!杀了他的子民,灭了他的老巢,将他捉拿归案,与韩戈这苦主对峙。
这青蛟王倒也硬气,只要他做过的,无论什么都坦然承认,但他不服!见到韩戈和螺娘这两个罪魁祸首,他自曝自己的逆鳞,对他们下了巫教传来的诅咒。
“我们其实并不知道那诅咒是什么意思。”韩戈苦笑道,“但青蛟王被斩之后,镇海军又被四海水族诘问,他们倒也不惧。不过担心那些人欺软怕硬,暗中朝我们下手,所以,让我们去内陆,最好是去九歌郡。只是,到了阳光,螺娘与我却不愿再走,便在此地安置了下来。她的内丹在我体内,要取,便有肌肤之亲,而我与她朝夕相伴,早已情愫暗生。干脆结了夫妻,过起了小日子!”
“只是我这人饭量太大,螺娘有心用法术积攒钱财,我却拒绝了。天知道本地官府会不会有什么高人。我又在书院听讲,听了不少仁礼之道,更不愿如此做。后来,我去兰谷县,在山路上救下了兰馨,种上了醉兰,这日子才慢慢变好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螺娘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我到处延医问药,得到的结论却是,我们的身体都没有问题!”
“最后还是武都头告诉我,恐怕,这是那青蛟王的诅咒在作怪。他说我这人天生体质特殊,恐怕有龙伯人的血统,天生对诅咒便有一定的抵抗力,只是,巫教的诅咒诡秘阴狠,我还是避免不了受到影响。慢慢的,自己也就看开了!”
“只要我和螺娘能白头偕老,没有亲生的孩子又如何,真想要时,可以去收养。”韩戈轻轻抓起螺娘的手,“娘子,这辈子,我从未后悔过!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相公,我也是!”螺娘迷醉的一笑,“跟了你,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是这般美好!”
“哎呀,你们两个就别酸了,菜都凉了!待会儿还要去帮武都头抓那个妖怪呢!”兰馨拍了拍桌子,“快点吃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