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坐在镇郊池塘边的含霜,听着蛙声一片,随手捡起一小块石子抛向塘中,顿时吵闹声消失不见,四周一下变得静悄悄的,可也只一小会儿,在几声怯怯的蛙鸣后,重又响起了阵阵蛙叫。
“霜儿,来了多久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威严中带着三分亲切。
“师傅。”含霜连忙起立,毕恭毕敬的向来人施礼。
“嗯。”蜀山派掌门须臾道长,走到含霜近前,和蔼的注视着他:“知道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知道。”含霜说着,一脸沮丧:“是为了,东寨子的事情吧?”
“不错,你近来一直分心在帮朋友查案子,可这边却是关乎多少人性命的大事,我虽知你不是一个不分轻重的孩子,但还是要多嘱咐你几句,为师才会放心。”
“是,弟子让师傅担心了,弟子不该。”含霜低头抱拳,对须臾道长又深施一礼。
“象得月楼这种小案子,恐怕在你心中早已是水落石出了吧?”
“嗯……”含霜有些犹豫:“还是有两处疑点一直无法解释,因此也还没有找到真正的幕后真凶。”
“哦?”须臾面露惊诧:“这案子还会复杂到,连你也看不清吗?”
“那两处疑点让我怀疑……”含霜抬起头,拧眉看向须臾道长:“恐怕会与焱灯有关。”
“嘶……”须臾道长倒抽了一口凉气,手碾胡须垂眸思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倒真是要好好调查一番了。”想了片刻,须臾道长又转了话题问道:“东寨子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毫无头绪。”
“嗯,不要急,慢慢来吧,圣树祭的大日子已经错过,你也就没什么可要忌讳的了,只要一心查明事情原委就好。”
含霜踌躇着,过了一会儿还是说出:“师傅,弟子一直都有一问。”
“你说。”
“象圣树祭这种大事,错过了原定的祭祀日期,不会有什么不妥吧?”
“这个确实不知,因为从古至今还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不过此次的际遇也实在是太过特殊,如果不把东寨子的事情调查清楚,别说我们,就连妖族的人也未必肯举行圣树祭祀活动。”说到此,须臾道长,长叹一声:“唉……当年持续百年的人妖大战,就是因为在圣树祭祀时,发生了意外,而这场意外最终成了导火索,虽说表面看象是人祸天灾所成,但当初人妖开战的起因,从天命轮盘的运转情况中看,绝对是与祭祀过程有关,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却是我们人族与妖族都不能企及的,无论是谁也无法窥视清楚,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也要等一切未知的谜题,水落石出之后才能举行。”
“是,弟子明白了,弟子一定会竭尽全力将此事调查清楚。”
须臾看着自己最得意,最宝贝的徒弟,为这件事情愁眉不展,整日奔波疲惫不堪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霜儿啊,你是我派上万人中资质最好,最有灵性的弟子了,为师也知道压在你肩上的担子太过沉重,可此事关乎到人界千千万万的生灵性命,非同小可又机密万分,所以为师也只能放心的交由你一人来办,辛苦你了。”
“师傅放心,弟子不觉辛苦。倒是师傅,您老人家可别因为这些,累坏了身子。”说完,含霜从怀中掏出了一株野山参,双手递到须臾道长面前:“这是在东寨子老森林里,采到的千年野山参,对您的旧病,很有效的。”
须臾道长欣慰一笑:“我老头子现在还顶用,就是你在这种时候,还能分出心来关心我,跑到那原始老林子里去采参,这份心意,师傅领了。”须臾接过山参又道:“听青儿讲,你在救春里郡的村民时,引动了病根,又旧病复发了?”
“现在已无大碍了,劳师傅挂心。”
“你这旧病真是跟着你从小到大,缠绵不去,也没有什么良方能治,好不容易近两年被控制住了,这次被牵出,就不知又要遭几年的罪,挨到何时才能再寻到那良方了。”须臾道长神态暗然。
“没关系的,师傅。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要是你能再次遇到他,就好了……”须臾道长低声说着,与其说是对含霜说话,倒更似自言自语:“已有近百年没有他的音信了,估计是又回到那个地方了。”
“师傅,你在说什么?”
“哦,没什么,天色也不早了,跟我一起回去吧。”
“是。”
两人起身离开,身后池塘中,群蛙们依旧还在自顾自的叫着,没有打扰到任何人。
深夜,客栈二楼吴名的房间中,却依然亮着灯。
“我还真没看出那王山的右手有问题,现在回想,难怪他总是把右手插进裤兜里总也不拿出来。”落雪盯着眼前的烛台,正在用头钗将油灯中的灯芯挑亮,忽忽闪闪的几下后,火苗非旦没被挑明,反而被压得暗了下来。
“哎,还是我来吧。”吴名放下手中正在缝制的衣服,走到灯台前,只一下,屋内立时明亮。
落雪一手托腮,看着拨完灯芯,重又坐下来做针线活的吴名,轻声问:“大师姐,这案子审下来,有几处地方我还是弄不太明白?”
“嗯?什么地方啊?”吴名低着头,手里活计不停的答着。
“你看一开始在第一次过堂的时候,那花氏已经明显是在怀疑李宝贵出卖她了,马上就要供出李宝贵了,可那大冰块脸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的把王山也搅进来?”
悦来客栈一楼,一墙之隔的后院,李儿祝的天字号房中,也还点着灯。
“因为我想知道在这件阴谋之中,他到底有没有份参与。王山虽手残了,可他的内心比手更残,如果,那花氏为了儿子,一口咬定与王山无关,自己全杠了下来,岂不是让坏人逍遥法外了。”含霜拿着一块细纱绵,正专心致志的擦着手里的蜀山宝物——静水剑,剑身的一道寒光扫过他的脸颊,衬出他比剑还要凝冷的气质。说到这,他眉峰一挑沉声道:“却不成想,她为了自己时日无多的日子能够享乐,竟会出卖、诬陷自己的儿子,不过她的口供可谓是露洞百出,而且最关键的是,她并不知道王山的右手已废。不然,又要费一番周折了。”
李儿祝一手拿着酒杯“汁溜”一声喝了个精光,然后又向桌子上的香肘子发起了进攻,边撕边道:“不过,他王山也是知情不报,任由他人残害别人性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将撕下来的肉丢进嘴里,向含霜问:“可那花氏为什么会出卖自己的血亲儿子,而跑去保那个奸夫李宝贵呢?”
“这个,我倒是能猜到是为了什么?”吴名将新缝制好的衣服抖了抖,起身走到落雪的身边,将衣服按在落雪的肩头,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来,边试着边说:“因为,王山好赌成性并且时常的打骂花氏,他们虽为母子,但本身的母子亲情在王山小时候,就没能建立起来,现在两人凑到一起,又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利,王山已为废人不得不投靠在花氏的身边,而花氏是知道自己老了,不中用了,这时她才想起了王山,都是极端自私又没有道德的两个人,又怎么可能会真心对待对方,会有今天的结果也不足为奇。”吴名说到这按着落雪的左肩,咕哝了一句:“这边的袖口还要再改小一点。”
落雪背对着吴名当着衣服架子:“可那花氏为什么在第二次过堂时,就死咬着说这案子与李宝贵无关呢?”
“因为她想把一切都只推到王山一人的身上,把自己彻底的摘干净,大不了也不过是个受人胁迫的从犯,打点一下衙门口,也许连牢都不用坐。而她不想让人知道她与李宝贵两人的不正当关系,是因为她自己一旦承认了这段关系,就会让人产生臆想。这臆想第一、会让她的供词变得缺乏可信度。第二、会让人怀疑是他与李宝贵合谋杀了孙勇,要知奸夫****的主犯罪名,可不会象,亲娘为了儿子被逼杀人,成了从犯那样的能够博得众人同情,既而减轻对她的处罚。而且,她一直坚信那三千两是在李宝贵的手中,所以只要卖了儿子保全了他,那三千两迟早都是她的囊中物。哼,算盘倒是打的很响。”含霜淡笑,放下手中刚擦好的剑,走到桌子旁,无奈的看着还在大吃特吃的李儿祝:“胖子,你少吃点吧。”
李儿祝终于把头从一堆食物中探了出来:“那为什么王山手废变成残疾,这么大的事,她花氏却一点都不知道?”
“好了,你的新衣服做好了。”吴名边说着边把衣服套在落雪的身上,端详着答道:“那是王山故意要瞒着她的,他手废之所以不敢告诉花氏,因为知母莫若子,他知道他若说了,那花氏就不会再怕他,而他已是个废人了,花氏极有可能会因这个弃他不顾,这母子俩的相处方式可真算是少见了,不是以感情为纽带,而是以武力威胁来延续这段关系,真是天下最可笑、可悲之事了。”
吴名坐回到茶几旁,满意的看着穿着自己所缝衣服的落雪,轻叹:“唉,那花氏一生都在算帐,却不想到最后,反倒把自己的性命算了进去。”
落雪低头,扭着腰将衣服的前前、后后看了又看,美滋滋的穿着新做的绣裙,接着吴名的话茬,往下唠:“只不过便宜了,最奸滑的老狐狸李宝贵。”话音刚落,衣袖一抖,一个信封掉落在地。
落雪奇怪的拾了起来,只见上面写着:李儿祝亲启。
“咦?这给李大公子的信,怎么会在这衣服袖子里呀?”
吴名忙起身,拿过信封,拍着额头道:“哎呀,瞧我这记性,这是今天在街口,遇到了李公子的那两个随从,他们说还有要事去办,就托我将此信捎给李公子的,怎么我就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那怎么办?要不,明天再给他吧。”
“不行,看那两人似有急事,要是在我们这给耽误了,可就不好了。”
“那去后院找他,看现在的时辰,他应该还没能睡。”
“嗯,好吧。”
高级客房中,雪白的墙壁上,映着几枝被风吹的乱摆的柳枝影子,大敞开的窗棂外,更是树影婆娑。
“说白了,这母子两都不是什么好人。”李儿祝拍着“砰砰”做响的圆鼓鼓的肚皮,满意的长嘘了一声,结束了战斗,接着问含霜:“可那李宝贵怎么好像提前都知道似的,天还没黑就跑到春意楼去了?”
含霜笑笑:“你还记得给孙勇验尸的结果吗?”
“记得,怎么了?”
“那孙勇在案发当晚,所服下的砒霜量可不是一点点,是能立时要人命的。”
“对呀,我怎么给忘了。怎么会这样?”
含霜信步走到窗前,轻语:“有可能,那孙勇是真如花氏所说,要跑。所以花氏不打算再慢慢了,要一次就解决掉。”
“哦,原来是这样。可惜,孙勇却不是死在她手。”李儿祝看着含霜被月光打亮的背影:“这个孙勇也真不是什么好人,竟会有这么多人想要害他。”
“你以为,那孙勇真得不知,花氏在向自己下毒?”含霜转回身,看着李儿祝。
“嗯?此话怎讲。”
“按花氏的证言,她是在三个月前就开始向孙勇下毒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孙勇的体内不可能一点残存的迹象都没有。”
“你是说……他发现了,并且装傻不知,那砒霜他压根就没碰?”
“哼,”含霜轻蔑一笑:“那李宝贵自视聪明,如果他真得聪明,就不会成了酒楼的伙计。那时算计不成,现在也是枉然。”
“那孙勇怎会坐视不管,任由他们威胁自己的性命?”
“他已经动手了。”含霜走到李儿祝的身边,看着他面前满桌的丰盛酒菜却是一口没动:“他找药堂的大夫诊病,又暗示医生说自己可能被人下毒,实际上就是在对花氏与李宝贵下手了,只可惜晚了一步。”
“哦……原来是这样”李儿祝默默的点点头:“只不知,这孙勇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应该不是一个寻常酒楼掌柜的,那么简单。”
“哼。”含霜低头,轻巧的掸了掸衣袂,淡淡道:“一个杀人无数,作恶多端的土匪头子。”
“你查过他?”
“嗯。”
听到这,李儿祝又是默默的点了点头,想了一下,撇嘴道:“这事,就是便宜了那李宝贵,一点证据也没有,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在这里是最坏的一个。”
“是啊。”含霜抬头看着李儿祝:“从头至尾他都只是站在幕后,操纵挑唆花氏,并没有亲手投毒,又没留下一点证据把柄。”说到这,含霜不愁反笑道:“治不了他的罪。”笑容中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开心。
“………………”
李儿祝的脸上却不似他般笑容明媚,暗自想了想,凛然道:“我找人盯着他,要是他日后再敢为非作歹,就办了他。”
含霜笑而不语,摆弄着手里那个一直空着的,没用过的酒杯。李儿祝知他很少喝酒,又知他脾气秉性,如若他不想喝,劝,只能是给自己找麻烦。
“那孙勇又为什么会在那晚,喝下明知有剧毒的莲子粥?”
含霜讳莫如深的苦笑:“这就要问他自己了。”
听得门外的两人也是一头的雾水,吴名与落雪拿着信来到李儿祝的客房,站在门口,却听到窗前含霜的声音,走在前头的落雪就一迟疑,这一迟疑便多听了一耳朵,没有马上进入,听到他们说孙掌柜已知道此事,就是心中一动,便又接着听了下去,觉得含霜分析的极有道理,可最后这一句却是没头没脑的很。
两人对望一眼,心道也不能就这么总站在门口吧,正打算推门进入,就听到院外是一阵的喧哗,不知发生了什么?
细听下,温青那极似女人尖锐的嗓音,传入耳内。
看来应是蜀山有事来找含霜,而且还来的人数不少。两人现在杵在门口,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落雪想想,为防难堪,索性就躲起来,等他们走了再去找李儿祝。
于是,两人侧身躲进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