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远帆心里有事,也无心打理漕上事务,只吩咐各大小头目密切关注,谨防有人偷窃捣乱后,便去了漕帮临时搭建的小木屋中寻父亲慕飞龙,却被告知出外办事,扑了个空。转悠了两圈,心里终是记挂着铁男的情况,便回了客栈,刚进门,就见南星一脸慌乱焦急地冲出门来,不由得迎上去问道:“发生何事?”
南星正急的没法子,见得他来,便如遇见救星般,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急道:“慕少爷,你帮帮我家少爷吧?”
听得是皇甫苍术出事,慕远帆一惊,问道:“皇甫神医出何事了?”
“少爷他……他……”南星急得连话都不全了。
看他急得浑身是汗却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慕远帆心里大惊,也懒得听他说了,几个箭步冲到楼上客房,一脚踹开门,却只见房间内空空如也,哪里有皇甫苍术的身影?
他返身刚冲到楼梯口,南星已上楼,一把扯住他往隔壁房间行去:“在这儿呢。”却是向着铁男的房间而去。
莫不是铁男出了什么事?慕远帆心中更是惊讶,也不理南星正在敲门,同样一脚踹开,一眼扫过房内的情形,顿时愣住了。
铁男已沐浴更衣,临时换上的却是花蕊儿日常所穿的一件藕荷色绣并蒂莲花的对襟中衣,衬着她浓眉大眼,苍白脸色,竟意外地显出几分孱弱娇小。皇甫苍术也已换过一身素青色长袍,未着皮裘,乌黑发丝却披散着,一副世家公子不羁放荡的样儿。
但他的神情却没有半点吊儿郎当,反而俊脸冷峻,双眸眯着笑,一手端着药碗,一手却使力扳着铁男病后更显尖瘦的下巴,似想强灌下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苦药味和血腥味,却意外的让人闻着安心,多闻几下脑中竟产生昏昏欲睡之感。
“不喝!”铁男低嘎的嗓音很坚决。
“真的不喝?”皇甫苍术依然在笑。
铁男摇头,“死也不喝!”
“好,”双眸陡然下弯,皇甫苍术收回手,将药碗递到自己唇边,黑亮如水的眸子自碗沿望出去,正对上铁男冷沉中略带心慌的双眸,他冷冷一笑,道:“你自幼生活环境不好,造成寒凉体质,此番受伤后元气大伤,气虚血弱,纵慕家公子搜罗多少奇珍药材,你也虚不受补,无法接纳。我既承诺治好你,若只令你伤愈倒显不出我能耐,不惜耗损自身元气为你改善体质,你却这般不领情,浪费这天下少有的奇药。哼,倒是我多事了!”说着一仰头就欲将碗中汤药喝下。
自始自终,铁男只是倔强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一直白如纸,在他说出“不惜损耗自身元气为你改善体质”时,她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下,却仍然没有出声,只是咬了咬唇。
慕远帆听得那药对铁男身体极好,是少有的奇药,慌忙冲进来喊了声“慢”,就欲从皇甫苍术手中抢过药碗,身后南星却比他动作更快地扑上前,扶着皇甫苍术的手臂就要将那碗药灌进他嘴里。
听得动静皇甫苍术与铁男都转头看过来,见两人都动作迅速地想要抢药,皇甫本能的举高药碗一侧身,就见两人如收缰不住的野马般直直地冲向床榻,“砰”地一声将呆愣住的铁男给撞得翻了个跟头。
“姑娘,姑娘没事吧?”一旁丫头见铁男半天起不来床,慌忙爬上床榻去扶她。
本就气虚体弱的铁男被撞得满头都是星星在闪,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伏在丫头臂弯里歇了好一会儿,才稍微缓过口气来,顿时一口恶气冲上脑门,冲着床边刚刚爬起的两人怒吼:
“你们搞什么?想我死用不着自己来撞!”
慕远帆面上浮上一抹羞赧,想辩解,又见铁男确实被撞的难受了,心下便越发的愧疚,便也不出声了,只陪着笑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南星却一梗脖子,大声道:“你死关我什么事?”又回头看向挑眉瞅着他的皇甫苍术,神情便委屈了几分,却仍带着几分愤愤地道:“少爷你就算不顾念你我主仆多年的情分,也该念着老夫人的心啊。你这般不爱惜自己,小的回去屁股开花不要紧,老夫人要是急出个好歹,少爷你就是天底下最不孝的人!”
皇甫苍术皱眉,轻声唤道:“南星。”
小家伙硬扶着他坐到桌边,一路走一路嘟囔着少爷不孝少爷对不起他又要让他挨骂受罪之类的话,对于主子的正经叫唤爱理不理。
“南星!”加大音量,皇甫苍术声音里透出几分无奈。
“少爷你叫我也没用。”蹲着替他按摩腿脚,南星头也不抬的道,“少爷你虽生在杏林世家,但自幼便气虚体弱,老爷怕你命不久长,费尽心血搜集天下奇珍妙药,又耗费十数年时间为你调养,才有如今这般还算硬朗的身体。你一向都知道自己的重要,不管什么情况都以自身为最重要。可是看看现在,竟然为了一个病人放自己的血,你还是奴才那个平时连根头发掉了都要唠叨半天,一晚睡不好就要喝补气益中汤,只要有一丁点难受就算别人死在你面前也不会眨下眼睛的少爷吗?还是那个将‘死道友好过死贫道’常挂在嘴边的少爷吗?你这般不顾惜自己,小的还以为你鬼上身了呢。”说到后来,那话语里就又忍不住带上了强烈的指责。
房间里众人一愣,铁男与慕远帆再想不到杏林世家的神医竟会有这段过往。再看皇甫苍术,眉眼五官依旧是如远山春水般美好,素青长袍更衬出他清雅冷逸的气质,只脸色疲惫萎靡了不少,细看倒真是多了些苍白少了些血色,连初见时清辉如星的眼眸也光影黯淡,虽然他极力掩饰,也还是让铁男看出他目光涣散无法聚拢的无力。
南星还在絮絮叨叨个不停,音量却正好让房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过是个漕帮绿林令,值得你豁出命去吗?也不想想自己个儿的身体,多少灵药喂着的,这血又该多珍贵啊。去年九月京城里权丞相病重,权家对你许以高官厚禄,权小姐以身相许,少爷你也没舍得出一滴血去做药引子。这回救个要身材没身材,要长相没长相,要家世没家世的小娘皮,少爷你倒舍得出血。回去我就向老太太讨喜酒喝……”话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好大一个爆栗。
“少爷,你打我!”昂着头,南星更是委屈的一张脸都似要哭出来似的。
皇甫苍术白他一眼,还没说话,铁男却先笑出声来,她看着南星,话却是对着皇甫苍术说的:“素有神医之名的皇甫公子肯医治我这种小乞儿,本就是我莫大的荣幸,又如何能接受这么珍贵的血药?皇甫公子切勿折煞了小乞儿。”
这是她受伤以来第一次正经开口说话,虽嗓音依旧粗嘎,如同沙砾摩挲般让人听着难受,但话中透露出的稳重沉凝之气,却让人不由一怔。
作者有话说:最后一天在推荐榜上了啊,打滚票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