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苍术对铁男认识不深,倒未觉得她如何变化,慕远帆却惊得说不出话来。铁男一直都是坚强倨傲不屈服的,但以前的铁男就如傲立在茫茫雪海中的一朵红梅,将自己满身的风骨都展现在世人面前,不惧雪寒风疾。而现在的铁男,却犹如暗夜里静放的一朵幽昙花,将一身傲气掩藏了起来,只在无人的地方悄然释放。
“铁男,你……没事吧?”终究是不放心,慕远帆试探的问。
扬眸冲他咧嘴一笑,原先张扬霸气的眼眸收敛如平静的湖水,“没事,多谢慕公子。”有礼,却恰如其分的在她与慕远帆之间架起了一道疏离的墙。
皇甫苍术看着慕远帆蓦然僵掉的笑脸,唇角竟然控制不住的往上弯了弯,一把拍掉南星递过来想要强灌进他嘴里的药碗。
“铁男,我以为我们是朋友。”良久,慕远帆才勉强笑了笑。
铁男依旧笑的平静,“慕少爷当然是很好的朋友,铁男承蒙慕二当家一家的恩情,无以为报。以后但凡有用得上铁男的地方,请尽管开口。”却是越发的客气疏离了。
慕远帆的确是很好的朋友,但他却不会是她的朋友。连震云、流枫与如意至今下落不明,虽然她知道与他无关,但刺客却是冲着他慕远帆而来,是冲着漕帮而来,正主儿安然无事,他们却遭了池鱼之殃,她实在没办法当他是朋友。
千言万语顿时都堵在心里,再也说不出口。慕远帆想起借酒装醉时无意间向南星透露出的心里的想法,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起自己。他是真把她放进了心里,她却是这般的冷漠疏离。他能明白她心里的痛苦与恨,但,他却无法从感情上接受。
吸口气,他苦笑,“我知道你恨我,但请相信,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铁男扬眉一笑,笑意却未到达眼底。她静静地望着慕远帆,淡淡地道:“恨一个人很费力气的。我不恨你,为什么要恨你呢?我只恨连大哥,明明看见我了,为何没有抓着我的手?我也恨流枫如意,我们说好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的,他们为什么要丢下我?我也恨我自己,明明应该陪着他们一起,但大仇未报,却不得不拼命活下去。”
说恨时,她一直在笑,暗沉的眼眸中水光盈盈,却没有成泪。她只是淡淡的笑着,轻轻地说着恨,不强烈,但那样坚定沉稳的语气,字字清晰有力,却又让人觉得她其实是恨入了骨髓,无法排遣。
矛盾,却又是那么的让人心酸,心疼。坚强坚定得仿佛能承受一切风吹雨打而百折不挠,却又同时脆弱娇柔的让人想将她揽在怀里呵护心疼。
几乎是本能的,慕远帆伸手揽过她的肩,刚要往怀里带,斜里一只手伸过来,不轻不重的挥开他的手,顺势一勾,铁男单薄瘦削的肩膀就偎进了皇甫苍术的怀里。
“皇甫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望着空空如也的手掌,慕远帆咬牙怒问,一抬眸,却看见皇甫苍术一脸似笑非笑,促狭的看着他,一股火便再也憋不住了,“我很感激你医治铁男,该付的诊金我慕家会一分不少付给皇甫家的。铁男以后就不劳你记挂了。”
皇甫苍术依旧似笑非笑,眯眼看着慕远帆道:“皇甫家欠漕帮一个人情,家祖曾许诺只要漕帮绿林令到,任何要求皇甫家都会一力应承,救死扶伤医病救人并不需任何诊金。”所以诊金什么的真的不重要。
慕远帆咬牙,“皇甫公子费心劳累,来人,将那株千年人参送予皇甫公子,还请保重身体。”
“我皇甫家世代杏林妙手,要论奇珍异草,灵丹妙药,当世恐怕无人能出其右。”皇甫苍术狭长的眼眸越眯越细,“慕公子不如留着自己养身吧。”
“那皇甫公子偏好珠宝玉石呢还是绝世美人?”
“本公子的偏好?”顿了顿,皇甫苍术垂眸看向怀中一直安静倚着他的铁男,狭长的眸子缓缓透出一抹笑,“施恩必求回报,算不算是偏好呢?”
“呃,”慕远帆一愣,“我刚刚承诺的均是对皇甫公子你的回报啊。”
皇甫苍术却只是笑而不语。一旁的南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自家少爷有什么恶劣习性他一清二楚,但从来都只会对自家人发作,如今却用在一个小丫头身上,是怎样?发情了吗?打算将这丫头纳入皇甫家势力范围内?
短暂的沉默之后,铁男粗嘎嗓音响起,“皇甫公子想要铁男如何回报?”
“本公子从不会强迫人报恩。”清冷的嗓音低沉,平静无波,却说出让人无语的话。
铁男沉默片刻,启唇:“不会强迫?”
“从不。”
“你确定?”
“再确定不过。”
铁男再次沉默,忍受着肩井穴上一下重过一下的按压,感受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声,良久过后,终于开口道:“是我自愿报答皇甫公子的,无人强迫。”
“铁男!”慕远帆惊怒,往前一步就欲去抢她,铁男淡然看他一眼,眸中的冷漠顿时让他迈不出步去。
她,不愿意欠他,所以宁愿自承是欠了皇甫苍术。她对他,竟是如此的狠心!
皇甫苍术唇角的笑便如花悄然绽放,一手揽过怀中人儿下巴,对上她不惊不怒的眼眸,轻声道:“自愿报答?”
“嗯。”平静地与他对视,铁男答的毫不迟疑。
“无人强迫?”
“嗯。”
“你确定?”他学着她的语气,挑眉问道。
她顿了顿,垂下眼睑,细长卷翘的睫毛在眼睛下方形成阴影,美好而冷漠,“再确定不过。”
“那是不是我要求什么你都会答应?”
“嗯。”想不答应也不成吧?肩井穴上越按越重,引得她五脏六腑不知何处一阵酸一阵麻的,有如数百只蚂蚁爬过,想忍忍不住,想挠挠不着,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竟比之前痛彻心扉的伤还要来的令人难以承受。
“不后悔?”他还在要求。
咬牙,“决不后悔。”他也不会让她后悔。
“好。”端过药汁递到她唇边,修长白皙的手指似无意若有意地自她唇上擦过,他挑眉笑,“喝下这碗药。”
冷掉的药汁苦味更浓,本就无法遮住的血腥味扑进鼻端,令她不得不屏住呼吸。他的目光比她更为平静无波,但她却从那目光看到了浓重的威胁。若她敢摇头不喝,按在她肩井穴上的手指应会以千钧之力按下吧?
“好。”她点头,爽快的一口喝干药汁,任那苦味在口腔中蔓延,一张清秀小脸皱成一团。
皇甫苍术没有笑,狭长的眼眸自始自终只是淡淡地看着她,见她喝完药,见她皱起脸,一点细细小小的光自他眼眸中缓缓漾开,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粒小石子,很轻,却无限延伸,直到控制不住。
“一恩还完又一恩,我的血滋味如何?”他笑。
“味道苦涩。”铁男连眉头也没皱,仿佛苦的人不是她一般。
“良药苦口,所有大夫都会如此回答你的。”他心情甚好,望着慕远帆一脸受尽打击的失落,他反而笑的更欢了,“铁男,你又欠了我一次,该如何报答?”
良久的沉默之后,她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平静无波的开口了:
“随你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