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三年,不可一世的大隋王朝已是大厦将倾,各路英雄争先起事。
秦岭之中有一个名为墨谷的谷地,汉末时,一群以墨者为名的流民占据了此地,此地才名为墨谷。乱世已至,谷内的能人志士纷纷离谷,投效各路豪强。
关中有四条道路通往蜀地,由西至东分别为陈仓故道、褒斜道、傥骆道和子午道。这四条道中,傥骆道最为便捷,也最为艰险。
傥骆道南起傥谷,北至骆谷,因此得名傥骆道。此道南北狭长五百里,期间有西骆水、黑河水、酉水、傥水等数个河谷。三国时,姜维从这条路北伐,曹爽由这条路讨蜀,钟会灭蜀,其主力也是由此进军。到了南北朝,关中、汉中分属两国,这条道路闭塞荒废。待得隋朝一统天下,它才又被开通。
傥骆道中南端,一条酉水凿山南去,两旁山峰巍峨耸立,真有一种“天门中断楚江开”的气势。在这绝谷死地,一条栈道凌空架设于西侧山壁上,连通着整条傥骆道。
赵旭牵马握枪走在栈道上,一边观赏着河谷风景,一边感慨着中国古人的智慧和建筑能力。他是墨谷派出的其中一个“能人”,此行投效的是将在太原起兵唐国公李密,但是,他也有与众不同之处。他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来的现代人,曾经是体训队的射箭队员。他现在二十岁,穿越到这隋末时期已经四年了。
不知过了多久,南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隐约间还能听见马铃声。他警觉了起来,暗思量道:“此地偏僻,听声音应该来了许多人,难不成是盗匪?”紧接着,他便翻身上了马,并取弓箭在手。来人若是盗匪,便以弓箭自卫,以快马逃遁。
他对箭术极有自信,用的也是一张由墨谷匠人进行制造的宝弓,所配之箭也是比寻常箭支更轻、更利、更快的精钢竹羽箭。
不一会儿,南方闪出一群人。这群人统一穿着黑色武服,裹着白头巾,或拿木棒,或拿木叉,或提短刀,不像整齐划一的官军,也不像盗匪,倒像是老百姓为了守土卫乡,自发组成的乡兵。
赵旭见状,一颗悬着的心立即落下,但即刻又心生疑惑,暗忖道:“乡兵不是官军,更不是盗匪,很少离开自己家乡。这些人快步疾驰,倒像是哪个地方吃紧,前去支援。傥骆道直通关中,北面还有一些村落。我干脆缓行慢走,以免沾上什么晦气事。”
决定之后,赵旭便仅靠山壁,让出栈道主路让白巾兵过。同时,他也手握剑柄,以免遭到不测。他的剑安在马颈左侧,是一柄“八面汉剑”。
八面汉剑是汉剑的一种,因单侧剑脊有四个棱面,两侧剑脊共是八面,所以得名。墨谷隐遁避世多年,虽精通铸造之法,能铸出削铁如泥的宝剑,但在兵器样式方面却没有像外界这般兼容并蓄。
赵旭的八面汉剑在锋刃、硬度上并不输给当世最顶尖的隋刀,但因为刀剑有着本质不同,所以在战场上还是不如刀有实用。
白巾兵快步走过,除了几个跑在最先、头领打扮的人多看了赵旭几眼,而后便无人再往他看。他在这时也颇为无聊,于是便默数起人数来。一炷香的功夫,这队白巾兵已经全部跑过,他也算出了人数,约是三百余人。
这时,南边忽然跑出了五骑人马。当先一人是个女的,作披麻戴孝打扮。后面四人也有三个与她一样,剩下一个人虽未戴孝,但也一身素服。
五骑中的四骑快速跑过,看也不看赵旭一眼。赵旭见他们各个面有愁容,一副焦急之色,不禁感慨:“若是行军赴战,去了也是送死。”
恰在这时,五骑人中的最后一骑经过。这人是个圆脸,约莫三十出头,唇上鼻下有着一条粗粗的胡须。最令人注意的是那一对丹凤眼,不仅炯炯有神,还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英气,令赵旭都不敬有些畏惧。
他似是听见了赵旭说的话,立即勒马,抱拳拱手,好声说道:“在下王兵,字仲魁,敢问阁下姓名?”
赵旭愣了愣,没想到这看似武将一般的人物却是一口书生话音,于是也拱手抱拳,回答道:“在下赵旭,字鸣雁,敢问兄台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当。”王仲魁放下手,勒住马,虚心问道,“公子说我等‘去了也是送死’,不知是何缘故?”
“哈哈哈……”赵旭傲然一笑,道,“兵卒快步奔跑,气喘吁吁。首领快马疾驰,不顾周遭。这正着了兵法两大忌,焉有不败道理。”
王仲魁面露难色,疑惑道:“敢问是两大忌?”
赵旭道:“兵法云‘百里而趋利者厥上将,五十里而趋利者兵半至’。头领倒好,快马开道,再远也可到,可怜那些兵卒,已是体力半泄,若在激战,如何能胜?此忌一。头领面有匆忙之色,不顾周遭,若是敌人设置伏兵,岂能看出?此忌二。这二忌正应了‘急功近利’四字。”
王仲魁豁然,却又长叹一声,颇为无奈地说:“我等也毫无办法,只恨贼军困乡,实在慢不得半刻。”
就在这时,南面又上来一队步兵,先前奔走的四骑也回来了两骑。
待两骑走近停下,王仲魁举臂先指着左边一人,对赵旭说道:“这是我大弟王客,王叔魁。”接着,他又指向右边一人,说道:“这是我小弟王友,王季魁。”
王仲魁又手指赵旭,向他的两兄弟说道:“这位是赵旭,赵鸣雁。”
介绍完毕,赵旭与他们抱拳致意。
王叔魁和王季魁看似不到三十,虽然没有王仲魁那样的天人气度,但也非同普通角色。王叔魁彬彬有礼,一派书生风气。王季魁精壮挺拔,一派武士气度。
王叔魁刚一放下双手,便对王仲魁说:“二哥,小妹着急,先走了。”
“哎!”王仲魁长恨一声,摇头道,“如此急躁,岂不正着了兵家大忌。”
王叔魁和王季魁面露疑惑之色,不解地对视一眼。
王仲魁不加解释,即刻下令:“四弟,你快马往前,拦住小妹和冯少堡主,让他们与前军在栈道上休整。三弟,你即刻传令后军停下,原地休息。”
二人疑惑地互视一眼,但立刻便齐声喊了声“是”,接着便分别行动。
王仲魁不敢松懈,向赵旭问道:“赵公子看似精通韬略,可否赐教一二?”
“这……”赵旭愣了愣,迟疑道,“仲魁兄,我一不知敌在何方,二不知你有何急要,这既不知己又不知彼,如何能轻率言之?”
“说得有理。”王仲魁轻轻一笑,迟疑一下,说道,“我兄弟几人是北面五十里处黎园寨人士,因贼兵犯镜,才往谷南冯家堡借来乡兵。”
冯家堡建在酉水畔,正是这段栈道的南侧端口。堡内有几百户人家,虽不算是物阜民丰之地,但在这乱世中也算是一处太平境地。赵旭虽不知北面的黎园寨是什么地方,但却刚经过那冯家堡,对此也知一二。
原来,这傥骆道直通关中,关中如今又是盗匪横行。不久之前,一股关中盗匪沿着傥骆道南下,沿途烧杀辱掠,是无恶不作。傥骆道北面的几个村寨尽遭毒手,如今只是轮到了酉水谷北的黎园寨。黎园寨早做了准备,一面编练乡兵,一面联络酉水谷南的冯家堡,建立联盟,可这临时编练的乡兵又如何是盗匪的对手。一战之下,乡兵损失惨重,还被盗匪困在了寨子中,只能凭借地形死守。王仲魁兄妹几个趁乱杀出重围,到那冯家堡求来援军,正往回赶去。
赵旭听王仲魁说完了前因后果,正欲说话,却见他的两个兄弟及另两骑一起赶到。
“二哥,为何喊停?父亲和大哥死守寨子,就等我们呢!”
赵旭见那说话之女年约二九,猜想她便是王仲魁的妹妹。又见与她同来的男子年逾二旬,猜想这便是王仲魁口中的冯少堡主。
王仲魁不理妹妹,向赵旭介绍道:“鸣雁兄,这是我家小妹王婷,这是冯少堡主冯道平。”接着又对王婷、冯道平介绍起来:“小妹,冯少堡主,这位是赵旭,赵鸣雁。”
赵旭当即抱拳致意。那王婷看似心情不佳,只哼了一声便别过了头去。冯道平倒是抱拳回了个礼,可脸色冰冰,没什么感情。
王仲魁面有不悦,白了王婷一眼,回过来向赵旭抱拳赔礼道:“鸣雁兄,我这妹妹太过心急,你可千万别介怀啊!”
赵旭急忙抱拳道:“不敢不敢!王姑娘也是担心家里。”
王婷急喘了口气,不耐烦地吐出一句“有完没完”,接着又对王仲魁催促道:“二哥,我等出来了好几日,再不快些,寨子就破了。”
“小妹,休得胡言。”王仲魁冷嗤一声,教训道,“用兵之事岂可儿戏!稍有草率,寨子救不了事小,连累冯少堡主和冯家堡数百名弟兄事大。”
冯道平这时插嘴说道:“王二哥无需多虑。家父既然借了兵,道平及冯家堡七百乡兵便已决定抛出性命。”
王仲魁拱了拱手,情切地说:“多谢少堡主!”而后,他又问道:“少堡主既已下了决心,可否听在下一言?”
冯道平挺起腰杆,郑重说道:“自当听二哥驱驰。”
“好!”王仲魁点点头,转身看了眼赵旭,当即翻身下马,拜跪于地。
“二哥!”王叔魁、王季魁、王婷三人异口同声,当即翻身下马,企图扶起王仲魁。
赵旭没想到会有如此一出,急忙下马,扶住王仲魁的双臂,问道:“仲魁兄这是为何,快快起来。”
王仲魁情切道:“我观鸣雁非池中之物,必然藏有大才。今日如此,只为请你相助。你若不答应,我便不起来。”
“这……”赵旭虽然感动,可事出突然,毫无准备,只得愣在原地。
王仲魁拨开想要拉他起身的二位弟弟,又说道:“鸣雁无需多虑,我等兄弟愿意听你驱使。”
他那两个弟弟对视一眼,当即跪下。
赵旭心情紧张,深吸了口气定了定魂,抱拳说道:“用兵之事,我也不敢托大。不如这样,我随你们前往,但只出谋划策,决定还是由你们来下。”
王氏三兄弟一番对视,一齐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