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旭答应王仲魁,一来是不忍拒绝,二来是不愿见死不救,三来也是为了自己。他要去太原,必然要走关中道。墨谷地处秦岭南麓,离傥骆道最近,如今道路阻塞,若不清除盗匪,便只能绕路。绕路并非不可,但已经走了一半,若再折返,行程便不好估量。
赵旭扶起王氏三兄弟,不理会正在一旁怒目而视的小妹王婷及少堡主冯道平,对那三兄弟说道:“三位兄长既然信我,那我便进第一道和第二道言了。”
王仲魁异常郑重,抱拳说道:“请说。”
“好。”赵旭点点头,先问道,“黎园寨是否与冯家堡一样,处在栈道口?”
王仲魁庄重地摇摇头,说道:“栈道北口是逥河村,黎园距逥河还有四十里地。”
赵旭不假思索,即刻说道:“那好!前后军立即开拔,行至逥河再休息。”
“是!”王仲魁高声回应,短促有力。
赵旭又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派出哨骑前往打探,务必探个究竟详实。”
“是!”王仲魁又是一声呼应。
连续两声短促有力的“是”,全然不像一般农家子弟的作风。赵旭心下起疑,但暗下不问,如常说道:“两道言已下,请!”
王仲魁不假声色地点点头,先是对左右两个弟弟说:“三弟、四弟,劳烦你们走一趟。”
王叔魁和王季魁一齐点了点头。
接着,王仲魁又转向冯道平,用着商量近乎请求的语气说:“冯少堡主,你看……”
冯道平抬起右手做了个挡驾姿势,同时义正言辞地说:“我既有言在先,自当遵从。大军开拔!”言毕,他看也不看旁人一眼,自顾自牵马走了。紧接着,王婷也牵着马跟了上去,临走之际还冷瞪了赵旭一眼。
乡兵开拔,王叔魁和王季魁也上了马。赵旭抢先一步,跨到二王马间,双手各牵一马马缰,将他们拦下嘱咐道:“切记,无需走远,只需离开逥河村十里便可折回。”
二人拱了拱手,齐呼一声:“是”。
随即,赵旭松开马缰,放二人离去。
赵旭与王仲魁居中而行,冯道平与王婷自为前部,乡兵与之前一眼,小跑前进。一个半时辰后,大军顺利出了栈道,到了酉水岸边的逥河村。
酉水于此地转为东西流向,逥河正处弯角的北面。这里水流平缓,水位不深,雨季可用舟渡,旱季可直接躺过,是一个雨旱两季都可使用的渡口。不过,如此枢要之处,却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百十来号人。
赵旭刚出栈道,便望见了酉水,以及在酉水南岸河滩上七倒八歪的乡兵。他不禁问王仲魁道:“出了何事,为何不再走了?”
王仲魁也是一愣一愣,无以为答。
赵旭见此,拍马走上,去寻那冯道平和王婷。到了岸边,他毫不费力地寻到了二人。只见那冯道平正在十余步外的浅滩上梳洗,一旁的王婷急得空抽鞭子。
王婷一眼看见赵旭和王仲魁,鞭子一甩,匆匆跑了过来,抱怨道:“二哥,都是你请来的这个姓赵的,道平走到河边就说‘逥河村到了,要休整’,结果就不走了。你说该怎么办啊!”
王仲魁一怔,不由地转头向赵旭望去。可这一看,他就吓坏了。现在的赵旭,脸阴沉得比与阴天一般。
“鸣雁……”
赵旭举手示意,堵住了王仲魁的嘴,而后策马漫步,到了冯道平身旁。
冯道平见着来人,抬头看了一眼,又毫不在意地转过头去,继续玩水。
“哼哼哼!”赵旭阴沉一笑,问道,“少堡主是在与我怄气吗?”
“你!”冯道平双手一停,冷笑着站起来,甩了甩手。他侧身对着赵旭,语气傲慢地说,“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与你怄气!”
赵旭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怒火,不卑不亢地说:“少堡主与谁怄气是少堡主之事,那王娘子与少堡主怄气也是那王娘子之事。”
冯道平一听,蓦地停下甩动中的双手,呆愣了下来。不久,他像是想通了什么,即刻转身招呼起来:“弟兄们,快些起来,淌过河去再休息不迟。”最后,七百名乡兵算是被他半赶半催地弄过了河,可到了河对岸,他们便一股脑地扑倒在地,再也赶不动了。
冯道平气恼地拿鞭子抽石头,赵旭见了忍不住偷偷笑了笑。王仲魁刚安抚了妹妹,便找了过来,耐心问道:“鸣雁,你是如何说动冯少堡主的?”
赵旭含笑说道:“很简单!自古以来,男人不怕树敌千万,只怕伤了心爱之人的心。他对你妹妹有情,自然不会薄了佳人芳心。”
王仲魁眉目低垂,面色不佳,但仍点着头以示认同。
这时,担任哨骑的王叔魁、王季魁策马回来了。
王季魁身手不凡,飞一般地下马,急促说道:“二哥、赵公子,十里之外已经有零星盗匪。”
王仲魁一听此言,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王叔魁走了过来,缓缓说道:“二哥,你说盗匪会否已经攻陷了黎园?”
“不会!”赵旭抢先答了声,接着胸有成竹地说,“如果黎园陷落,你们见到的就不是零星盗匪。”
“有道理。”王仲魁起初迟疑未决,如今疑窦解开,轻快说道,“黎园是傥骆道上重镇,历来富庶。盗匪若是攻下,只会流连在那,怎会出来。想必是黎园久攻不下,盗匪中有人想到他处抢掠。”
王叔魁、王季魁只觉有理,纷纷点了点头。
王仲魁又向赵旭问道:“鸣雁,你看应该如何应对呢?”
赵旭已经有一番深思熟虑了,于是脱口而问:“盗匪兵有多少,黎园守兵有多少?”
王氏三兄弟疑惑地对视一番,后由王叔魁回答道:“这股盗匪来自关中,听说是被关中官军击败才躲入了骆谷,进而南下劫掠。据北方逃来的难民所说,盗匪超过千人,在骆谷扎下寨子。进攻黎园的只有五百人,但不能确定他们有未增兵。黎园有百户人家,千余口人,原有壮丁四百五十。前次交锋,折了一百余,现还有三百五十余。”
赵旭将此熟记于心,又问道:“黎园存粮有多少?”
王叔魁正欲开口,一旁的王季魁便急急说道:“黎园不是冯家堡,没有郡守照料,粮食早都上缴朝廷了。这刚过了一个冬天,存粮最多再支持十日。”
言语刚落,王叔魁便摇头道:“不是十日,是二十日。”而后,他耐心解释道:“出来之前,我以交待父兄,减少用粮。依我估算,存粮至少还可多用十日,所以是二十日。”
赵旭长叹一声,眉头紧锁,再问道:“黎园防御如何?”
王叔魁微微一笑,说道:“黎园建于道旁高地,三面峭壁一面通路。盗匪闹来之前,乡民便已建了土墙、木墙,还多备了箭支、滚木、礌石。盗匪若是正面强攻,必然讨不了好。”
王仲魁接上道:“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粮食。万一粮草不济,后果不堪设想。”
赵旭摇摇头,自信地说:“我不担心黎园,我担心的是逥河。”
“逥河?”王仲魁发愣,王叔魁、王季魁也是疑惑不解。
赵旭解释道:“盗匪、盗匪,哪会盯着一处地方不动。他们在黎园讨不了好,难道不会南下吗?十里外的零星盗匪可能是散兵游勇,可能是斥候,后面恐怕还有更多人。”
王仲魁倒抽口冷气,急忙说道:“我立刻组织乡兵,再多派出哨骑。”
“不!”赵旭及时喊住,说道,“哨骑是要派出,可乡兵无需组织,组织了也未必能赢。先让乡兵原地休整,过了这夜再走不迟。”
“过夜?”王仲魁不解道,“刚是未时,如此早就……依我看,不如休息半个时辰,再走一段路,等到申末酉初再停下过夜。”
“不!”赵旭态度坚决地喊了声,见旁人不解,便问道,“逥河北上至黎园,可曾有其他驻歇地?”
王仲魁紧锁眉头,摇了摇头,说道:“逥河以北至黎园,全路沿着酉水,别无驻歇地。”
“贪功冒进,兵家大忌。无功冒进,忌上加忌。”赵旭严肃地说,“盗匪既会南下,我等若是北上,便会与其战于野外。况且天色将暗,若在日落之时与之交战,我等纵是人多势众,亦不免落败。与其冒险急进,不如暂缓一步。”
王叔魁和王季魁面面相觑,还是不能理解。王仲魁不知为何居然一扫疑虑,应允道:“好,安营扎寨,在此休整一夜。”
这一变故在赵旭看来都惊讶得很,联想到王仲魁的种种“可疑”迹象,他不免多想了些。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心思猜测他人经历。值此之时,他的心里几乎都是如何破敌。
七百乡兵三五成群、席地而坐。他们自带干粮,不用生火造饭,比之官军倒是方便得很。赵旭将此看在眼里,暗记于心,脑子也飞速转动了起来。
PS:傥骆谷南段有两条路,都出自洋县,一条走傥水,一条走酉水。两条道一起交会在黎园,也就是现在的陕西华阳镇。其中傥水道在进入华阳前要穿越酉水。唐朝在黎园设置华阳县,又在华阳县西面,通往傥水道的酉水岸边设置逥河镇。我这里搞错了这个地理,把逥河放在了酉水道,还把它弄得离黎园那么远。其实有说黎园(华阳)就是逥河,但在地图上,逥河就在华阳边上,在酉水岸边。所以,真实的地理位置没那么远。当然,黎园和逥河在隋朝恐怕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