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分,酉水北岸一片寂静。七百名乡兵或躺倒在地,或相互背倚,酣睡未醒。他们本就是普通百姓,平常做些农事,卖些劳力,舞枪弄棒都少,更何况长途赶路。昨日一番颠沛后,他们自然累倒了。除此之外,王氏兄妹和冯少堡主冯道平也正闭目酣睡。昨日夜里,他们五个轮流守夜,故而也疲倦不已。
王仲魁是五人中最早守夜,最早休息的,所以也恢复得最早。太阳才露了个面,他便醒了,可刚一醒来,便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
“出事了,出事了。”王仲魁心慌意乱,急忙跳了起来,轻易便寻到了烟味来源——酉水南岸的栈道。
风助烟势,未过多久,乡兵们在这股烟味地刺激下相继醒来。忽然,不知是谁喊了声:“糟了,栈道烧起来了。”只这一句,不但让醒来之人了解了事态,更让那些还头脑发胀、半梦半醒之人清醒了过来。
“栈道烧了,我们还怎么回去啊!”
“万一盗匪打来了,我们不是没有退路了吗?”
“如果从傥水道走,路远不说,两道交汇的黎园可正被盗匪围着。”
乡兵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一股忧虑悲观气氛快速蔓延开来。
王仲魁立在酉水边上,愁容满面。王叔魁、王季魁二人随即走了过来,也是愁容满面。再后来,冯道平和王婷一前一后地小跑过来。冯道平到了河边,脸色苍白,嘴唇微颤,像是恐惧非常。王婷一脸茫然,却没有三位兄长和冯道平脸上的忧虑神情,显然并不认为栈道起火是件坏事。
良久,冯道平如饮醍醐,忽然喊起来:“赵鸣雁呢?最后一班由他来值,他人呢?”
众人疑惑,但跟着四处观望,却不见赵旭踪迹。
冯道平冷冷一笑,语带责怪地对王仲魁说:“赵鸣雁来路不明,我早已起疑。他必是盗匪派来的奸细,先断我退路,再于半路伏击。不能往前了,往前只有一死。”说着,他抛下王氏兄妹转身便走。
王氏兄妹具是眉头一皱,三兄弟尚且沉得住气,小妹王婷却急不可耐地追了上去,与那冯道平理论。
“二哥!”王叔魁看向王仲魁,疑惑道,“栈道不会自己烧起来,应该是有人放火。”
王季魁接上说道:“赵鸣雁独走险路,确实可以。”
王仲魁紧绷着脸,缓缓摇头,语气坚定地说:“赵鸣雁才智过人,绝不会栖身盗匪。如今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不可妄下断言。”他只能肯定赵旭不是盗匪,但不能肯定赵旭未烧栈道,更因不明缘故,不见其人,所以以为赵旭连夜逃遁,并为躲避盗匪而烧了栈道。然而,赵旭毕竟是他请来的,他一时好面子,也不能承认自己的失误。
乡兵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如今见归路已断,各个是泄了气。同时,少堡主冯道平又公开叫嚣着“不再进兵”之语,他们的士气进一步下降。有些人坐倒在地,哭天喊地,有些人垂头丧气,轻声抱怨,有些人结对嘀咕,似在密谋什么。
王氏兄弟见了一筹莫展,更是忧虑那四十里外的黎园寨。这时,王叔魁耳尖,忽然听得响动,轻声向王仲魁说道:“二哥,有马蹄声。”
“马蹄声?”
“是。”
王叔魁说着伸手往酉水北岸指去,王仲魁沿着手势看去,只见赵旭骑着白马慢慢走来。他顿时欣喜,脱口而道:“我就知道,鸣雁不会负我。”
王叔魁也面露喜色,可他又忽然收起笑容,谨慎地提醒道:“二哥,既然不是赵鸣雁,那又会是谁烧了栈道?”
王仲魁一听,顿时愣住,又陷入了迟疑之中。
赵旭骑着马,慢慢涉过酉水,此时,冯道平和王婷二人也到了岸边。
冯道平等到赵旭过河,便不加防备地大步走上,边走还边喝问:“赵鸣雁,这栈道如何起了火?”
赵旭默不作声,挥枪一指,吓住了冯道平,令他不敢再上前,这才答道:“栈道是我烧的。”
“果然是你。”冯道平手按腰间的佩刀,做了个拔刀姿势。可是,赵旭看也不多看他一眼,抖了抖马缰,催马走上,直接跑入了乡兵之间。
乡兵并不知道栈道是他所烧,又以为他是王氏兄弟的人,所以不加防备,只是听着马蹄声而抬起了头。
赵旭原地拔马绕了一圈,接着高声呼喊道:“乡亲们,如今栈道已焚,后路已断,我等唯有奋力向前,才可觅得生路。”
乡兵们三五成群地暗自商量,犹疑不决之人比比皆是。
赵旭见此,顿时怒上心头,喝道:“若不如此,待盗匪一来,尔等退无可退,战又胆怯,如何还有活路?是故一死,倒不如随我北上。届时,杀他一个赚一个,杀他两个赚一双,一可为天下除一害,二可为受害乡亲报仇,三可保全身后家乡。有此三者,虽死而已,何必惧之?”
这句话后,不少人一扫犹豫之色,可却没有一个应和者。
赵旭暗暗称奇,心想道:“他们别无他路,唯有死战,可为何无人应诺?对了,我明白了。”他心有主意,拍马走到北面路口,又回过马喊道:“栈道为我所焚,赴死当由我先。我愿为先锋,不知诸位何人愿随我通往?”
“我愿意!”一声脆而不柔的女声响起,王婷撇下兄长和冯道平快步走来。
“我也愿意。”王季魁跟着妹妹也走了出来。
接着,乡兵中也有不少人口呼着“我愿意”,走了出来。不一会儿,赵旭身边集结了二百号人,且多是二十左右的精壮。
王仲魁和王叔魁慢步穿过人群,到了赵旭面前。
王仲魁含笑说道:“鸣雁,先锋就不劳你了。此次既然是我自冯家堡借来兵卒,我自当为前部,先与那些盗匪交手。”
赵旭举起左臂,做了一个挡驾姿势,而后严肃地说:“行军用兵之事不可轻率为之。众将士既愿随我出战,我怎可将之抛下。何况中军之事异常紧要,仲魁兄尚有此大任,不可轻离。”
王仲魁点点头,感慨道:“那就有劳鸣雁了。”接着,他又看向王季魁,嘱咐道:“你在鸣雁身旁,务必保他周全。”
王季魁当即抱拳拱手,短促有力地喊了声“是”。
王仲魁又走到王婷身前,拉起她的手,边往回扯,边说道:“打仗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儿家凑什么热闹,还不快回来。”
“不,不要!”王婷扯不过兄长,只得边任由身子被拖,边说道,“盗匪攻寨攻得急,我担心爹爹和大哥。”
王仲魁怒哼一声,说道:“你担心爹爹和大哥,我们就不担心吗?爹和大哥最疼爱的便是你,你若有失,我怎么向他们交代?”
“不,不嘛!”
任凭王婷如何吵闹,王仲魁就是不理会,最后,妹妹捏不过哥哥,被强留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赵旭拜别王仲魁等人,准备与王季魁率那二百乡兵先行出发。
临行之际,王仲魁将赵旭拉到一旁,问道:“鸣雁,你烧毁栈道究竟为何?”
赵旭微微一笑,说道:“西楚霸王破釜沉舟以败秦军。我见乡兵士气全无,料他们不能胜,于是便放了把火,断了他们归路,好让他们奋力死战。”
王仲魁深吸了口气,竖起大拇指,赞道:“好计!”
接着,他又细加解释:“其实,冯家堡原本不愿出兵,只是那少堡主看上了我妹妹,为了有恩于我,还让我将妹妹许配给他,才逼着他老爹同意。冯家堡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件事,所以也就无心死战。”
他长叹了口气,豁然道:“我也颇为忧虑此事,如今解了,反倒不再忧心了。”
赵旭原来便觉王婷与冯道平之间有什么,如今得知其中内幕,不由冷哼一声,鄙夷道:“这小子缺谋少断,居然要为一女子牺牲乡民,有何资格担当这少堡主?”
王仲魁一听,双目圆睁,急忙拦住了他的嘴,说道:“切勿失言,小心被人听了去。这冯家堡有一族人是兴势县县令,上任以来对他冯家堡是短护有加。当年天子征兵伐辽,我黎园寨及逥河村等村落人去五六,只这冯家堡因有县令庇护得以免除兵役。”
赵旭一愣,问道:“仲魁兄去过辽东?”
王仲魁呵呵一笑,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赵旭倒是明白了他为何气度不凡,一派军士作风。
时限将至,王仲魁抱拳拱手,郑重说道:“贤弟远去,一路保重。”
赵旭亦拱手拜了拜,而后就回到了队伍中。
再半个时辰后,王仲魁也率领余下乡兵开拔。
此时,赵旭已深入道中。他在这前后无人烟之地细细观察,只见道路虽然平坦、宽阔,易于行军,可右面是山,左面是酉水,实在不便打开阵型,真到战时,不能用上人数优势。对此,他不免忧虑起来,暗忖道:“好勇斗狠,这批乡兵如何是盗匪对手?盗匪若真大举南下,正面交锋只怕难以取胜,需要用计。”
思量已定,他喊来王季魁,说道:“王四哥,劳烦你走一趟,且去察看前路。”
王季魁毫不犹豫地抱拳应声,随即快马向北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