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之夜,幸有满天星斗,不致漆黑一片。骆水静静地流淌在关中大地上,一路往北汇入渭水。距汇入口仅五六里的地方,一支军队沿岸扎营,一部安营于河西,一部安营于河东。两处大营间的河水上有一座浮桥沟通,大营四处皆竖立着绘有“总管何”的旗帜。
三更时分,骆水两岸的军营是一片寂静,一片黑暗。除了巡逻小队和守门侍卫手上还发出点响动,还有火把光点外,便再无其他声音,其他光亮。
二三月之交,关中的夜晚还有寒意。军士们呼着热气、缩着肩膀,虽然睡意浓浓,可即使是眯着眼睛,也不敢睡去。此时此刻,他们只待一个时辰后的调班队来。正在这时,那黑暗寂静的远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滴答滴答”的声音。
水滴声?马蹄声?
守门士卒愣了愣,迷糊之间只当是风声。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群士卒自然不知淝水之战的典故,可在正常情况下,一个疲惫不堪的人又如何会将神经紧绷到接近神经质的程度。
“哎!附近是竹林,估计是风声吧!”一个上年纪的老兵怀抱长矛倚靠着寨门,昏昏沉沉地仿佛就要睡去。
“风声”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近。呼的一声,一道黑影闪过,这老兵来不及睁眼,早已身首异处。
战马一匹接着一匹,呼啸着驰入军营。一阵风后,共有一十八匹战马、一十八名骑士进入营寨。
骑士们排成一字队,沿着营帐间的窄道奔驰,见人就砍,见旗便摘。几个来回过后,巡逻卫兵早就七零八落,只能四处奔走,连连高喊:“敌袭!敌袭!”其间,也有一些士卒自营帐中出来,可他们仓促应战,加之骑兵脚快,哪里能抵敌得过。最后非但难以组成战力,还落得个狼狈逃命的下场。
一十八骑于营内横冲直撞时,营帐外蓦地又出现一队骑兵。这队骑兵一字排开,每人手举一支火把,一共有二十一支火把。当中一人举臂一挥,喊了声“弟兄们,杀入营中,放火便可”,接着便一马当先,冲将出去。其余二十骑一左一右相继跟上,排成一字紧随其后。
这队火把骑兵一入大营便四处点火,帐篷本就是布做,哪能经得起火烧。不过片刻,营地已变成了一片火海,哭嚎声震天般响起,俨然盖过了数十匹战马的马蹄声。
“叮叮叮……”
清脆、尖锐的鸣金声忽地响起,宛若一道夺目光芒刺破昏暗的天际,指引人行路方向。三十九骑不约而同地往声音响起的方向奔去,先是奔出了寨门,后是没入黑暗之中。他们未损一人一马,却杀了许多人,还留下了一片火海。
竹林道上,四十骑自疾驰中减缓速度,继而听了下来。当先两人揭开面罩,原来是赵旭和王季魁。
王季魁轻喘了口气,面带喜色道:“一十八骑,无一离队。”
赵旭笑着点点头,回话道:“二十一骑,无一阵亡。”
随即,二人对视相笑,其他人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天色微明,众骑士稍歇于竹林,正睡得安稳。
赵旭和王季魁面对面而坐。
王季魁感慨道:“这么多年来,以少敌众之役不少,可像今日这般悬殊的却还是第一次,而能无一损伤,更是堪称奇事。”
“兵贵神速,何况还有个‘奇’字。”赵旭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未想到会如此顺利,早知如此,应当多让你冲杀几趟,而不是这么快便鸣金收兵了。”
“不!”王季魁郑重地摇摇头,说道,“恰到时候。若再晚片刻,东岸的大军便会出来了。”
“说的也是。”赵旭呵呵笑道,“敌将分兵两岸,是既想要保住进兵之路,又要确保撤兵后路。同时,两处军营一前一后,有浮桥相连,一旦有事即可首尾呼应。不过,这兵贵神速,不仅是去得快,还要走得快。我今只为挫挫敌人之士气,自然是没必要拼死一战了。他即使能首尾呼应,若抓不住人,也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
王季魁认同地点点头,犹疑道:“我不确定。若我是何潘仁,遭此大败定然会倾全力发动攻势。你难道就不怕吗?”
“我当然不怕。”赵旭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如果你是何潘仁,那早就屯兵盩厔城下了,也就没有了夜袭一事。可是,何潘仁不是你,所以非但没能进军,还滞留此地不走,给了我这一良好时机。”
“他纵然生性谨慎,也不至于保守至此吧!”王季魁不解道,“他究竟为何如此?”
“他不是保守,更不是谨慎,而是要坐收渔利。”赵旭道,“盩厔县城是这一带的中心,为各路盗匪和朝廷关注的焦点。今日,他能起兵来攻打我们,来日也会有人起兵攻打他。盩厔周围,唯有向善志、李仲文等人有这个能耐。只怕他是想利用我的刀先灭了李仲文,再用手中全部人马强攻盩厔。如此一来,一能破城,二能免除一大强敌,三能名扬关中。到底是商人出身,真是计算得精啊!”
“那奇袭之后,他会如何?撤退吗?”王季魁问道。
“不会。”赵旭摇摇头,说,“司竹圆距骆水很近,方便调兵。况且,我们也没有大开杀戒。他们只是损了些气势,并未伤及元气,又如何会放弃盩厔这块肥肉呢?不过,这次奇袭倒是能让何潘仁之流迟疑不决,因而多出几日时间来。”
王季魁深觉有理,点头认同。
商人分为两种,一种是怀有赌徒心态的投机商,一种是脚踏实地的实业家。赵旭从何潘仁起兵后的所作所为后察觉他是后者,于是才敢冒着激怒敌人的风险发动奇袭。这一战术一是为了挫敌锐气,二是为了争取时间。
“叮叮叮……”
冯初一当众敲了起来,众人纷纷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赵旭喊道:“弟兄们,再辛苦一下,等回了城,我们再睡。”
“是!”众人毫无怨言,找了自己的坐骑跨了上去。
他们虽不是官军,但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意志坚定、身体强壮之士,一日一夜不合眼根本不算什么。赵旭得到了盩厔的马匹后,便从众军士挑出了这批人。他们虽不可正面与敌人冲杀,但论骑术和机动性倒是不俗。
“主公。”冯初一兴冲冲地跑上来问道,“咱这就回城了?”
“回城?”赵旭呵呵一笑,问道,“谁说要回城?”
“不回城,干什么?”冯初一发愣道。
“城是要回的,但不是现在。”赵旭眺望远方,意味深远地说,“还有一人需要去见一见。”
盩厔西面是一望无际的平野,道路中央凭空冒出了一座营寨,营寨中四处竖立着写有“李”字的旗帜。寂静中忽然响起了响钟,营内士兵闻声集结了起来,在营寨门口组成了一个纵三排、横五十列的方阵。原来,二十名蒙面骑兵出现在了一二百步外,其中十人还举着“何”字大旗。
阵列排定后,士兵又动了起来,分别朝左右移动,在中央打开了一条通路。随即,两个穿着盔甲、将军打扮的骑士策马奔出,来到了阵列前。站定之后,其中一人高喊道:“我乃李仲文,不知何总管来此有何贵干。”
“我家总管要取盩厔,为伤两家和气,顾让我来请你退兵。他日,我家总管定会登门拜谢,请你去司竹园做客。”
话是客套话,说的人却盛气凌人,十足是在威胁。
“请退兵,是必须退兵。登门拜谢,是引军来攻。所谓做客,是擒拿过去。”李仲文颦眉想了想,心生不悦,但仍然好言说道,“请回去禀告何总管,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就这些?”
“就是这些。”
“只怕不够。”
冷笑声传来,李仲文亦冷笑回问:“你们还要什么?”
“请将军随我们走一趟,我们何总管摆了酒宴。”
李仲文冷哼一声,嗔怒道:“小子,安敢放肆。我乃将门之后,怎是那何潘仁一介商人能比拟?”
“同样为盗,说什么将门之后。还不下马就擒,否则,大军一到,叫尔等化为齑粉。”
“你!”李仲文素来看不起何潘仁等人,以前还因“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与之和平相处,如今既然被人欺负到头上也就没有必要再忍了。他见来人不过二十骑,于是将手一招,喝令步兵结阵上前。
步兵擐甲执盾,排列密集,骑兵纵然有强大的冲击力,可若无法给步兵造成心理攻势,令其阵型散乱,也不足以冲破阵列。而这区区二十骑,当然是无法造成心理攻势的。
李仲文安然矗立在营门口,等着一场大战到来。可未想到,那二十骑居然拔马便走,空抛下了十余面旗帜。李仲文冷哼一声,嘀咕道:“无胆匪类,他日不需你们来请,我自会往司竹园去。”随即,他便命令鸣金收兵,不予追赶。
赵旭奔走了半里路,见无敌兵追来,于是便扯下了面罩,含笑道:“可惜了我的伏兵。不愧和李密是一家子,还算懂点韬略。”
言毕,他便下令道:“迅速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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