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骑驰入盩厔西门,最后一骑刚入内,左右两扇门便合上了。
赵旭勒马停下,接着翻身下马,兴奋地对迎上来的周亮说道:“周先生,四十骑一人未失,全数回来了。”
周亮侧身一让,抬起右臂,说道:“庆功水酒已经备好,主公请!”
“周先生果然守信,备好了水酒。请!”赵旭说着便朝着周亮手指的方向走去。
庆功宴设在西门城楼上,除了水酒和一些热馒头便别无其他。战争之时,这些虽然简单,但也是特殊待遇。其他的士卒,每餐能有一个冷馒头、一碗粥便属不错,更别提水酒和热馒头了。
赵旭端起酒碗,对为了三四层的骑士们喊道:“弟兄们,战事还未结束,不可醉酒。三碗!只许喝三碗,多了不行。明白吗?”
“遵命!”
“好!干!”赵旭用足气力洪亮地喊了声,接着便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宴席散后,众将士下城休息去了,赵旭则独自留在城楼上,边看着夕阳,边想着之后的事。不久,程远、秦疆二人上了城,到了他的身旁。程远毕恭毕敬地拱手下拜喊了声“主公”,秦疆则只是拱手。
“程先生,秦县令。”赵旭拱手回了个礼,只见秦县令手中的黄皮表章便明白了大概,于是问道,“秦县令,写给朝廷的表章能否借我看看?”
秦疆干脆地点点头,双手递出了表章。早在书写时,他便有所察觉。名为协助的程远对书写内容挑三拣四,仿佛每个字都要掂量掂量,不合时宜的字词能改便改。比如“盗匪”改为“义军”,“匪首”改为“义士”等等。因此,他才会交得如此干脆。
赵旭对表奏上那一列列隶书字大为赞赏,这一手好字是他希望学得却自知永远也得不来的。
汉字不仅仅是文字,还是艺术。这一个个方块字便和雕刻、绘画一样,是人类文明的精华、瑰宝。不过,也正因此,它不是什么人都能写出来的。艺术最重要的还是灵性,绘画、雕刻技术再好,也不过是匠,真正要成为家,需要的是个人的灵感。书法也是如此,秦朝以来,多少人能写汉字,可又有几人能开宗立派,成为书法家的“家”。
秦疆的字自然还比不上家,但比赵旭这个写了十多年硬笔字,再半路出家写起毛笔字的门外汉要好太多了。赵旭就是有这个毛病,对比不上自己的人不屑一顾,可对比得上自己的人又能从心底生出敬重之情来。
“好,好!”赵旭满意地点点头。半是为字,半是为内容。一阵感慨后,他将表章还给了秦疆,说道:“大体可以,只是最后那段需要删去。你不过是一介县令,怎能要求朝廷封我为‘开府仪同三司’之类的大官呢?”
秦疆接过表章,偷偷地笑了笑。
“主公,这是我要求加的。”程远拱手道,“主公祖上乃是后周柱国大将军、楚国公,本该袭授祖上官职。今日归朝,不过是要‘开府仪同三司’之职,这也是应该的。”
赵旭笑着摇摇头,反问道:“朝廷又不是姓赵的,怎么能你要什么官职就给你呢?”
柱国、开府仪同三司等官职都是散官,类似后世的军衔,身份贵重却权力不大。赵贵所在的西魏、后周早期,柱国是正九命的一等高官。隋文帝杨坚时,柱国之上有上柱国,柱国之下有上开府仪同三司、开府仪同三司、上仪同三司、仪同三司等。杨广即位后恢复汉制,废去了上柱国、柱国、上开府仪同三司、上仪同三司、仪同三司等官职,并将开府仪同三司升格为了从一品。由于正一品除了三公、三师之类的虚设官职,便是“王”这类皇族亲贵,因此,从一品的开府仪同三司便等同西魏、后周早期的柱国。按照子袭父爵的传统,赵旭在理论上可以受封开府仪同三司。
“主公说的是。”程远拱了拱手,疑惑地说,“可是,若不在表章上写个明白,朝廷又将如何授官呢?”
“那是朝廷的事,不是我们可以过问的。”赵旭心中明白得很,乱世之中重要的是实力,自己兵马不多,朝廷是决不会授予什么高官的。相反,若要的官高,还可能受到朝廷怀疑,既而召来祸患。即使长安只有代王杨侑,可他手下的屈突通、卫玄,以及数万骁果却不是吃素的。另一方面,他也清楚,自己冒充的出身虽然名声大,可也绝不是袁绍那种四世三公的好出身。
关陇贵族闻名天下,其源头是西魏、后周的八柱国十二将军。隋朝皇室是十二将军中的其中一位的后裔,李密、李渊、李仲文以及隋文帝的独孤后、李渊的母亲都是把八柱国其中四位的后裔。赵旭冒充的赵贵,也是八柱国之一。不过,八柱国只是因为齐名才并称,他们是各有各的结局。
赵贵虽然是八柱国之一,但因为图谋行刺后周权臣宇文护而被灭族。他死至今已有六十多年,可以说早就沦为了历史烟尘,即使还有名号流传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价值,最多能让人容易打入关陇贵族圈。所以,朝廷也不可能因赵旭自称“赵贵后裔”而受他高官。
程远顿时反应过来,急忙拱手应道:“是,主公。属下明白了。”接着,他转向对秦疆道:“秦县令,请!”
秦疆分别向赵旭、程远拱了拱手,一言不发地走了。
赵旭看着二人的背影,想起了表章上那一通胡编乱造的身世及流落经过,不禁暗笑道:“还真是厉害。我爷爷成了赵贵的幼子,因为赵贵的一名部下用自己的儿子交换才得救,之后隐居山岭,一直到我这一代才再出山。程远啊程远,你如果在未来,应该也是写网络小说的料。”
想到此处,他忽然一怔,豁然欣喜道:“程远,网络小说你是写不成了,做张仪苏秦怎么样?”
半夜突袭何潘仁营地,下午去李仲文那儿挑衅,为的是离间这二人,特别是要拉拢李仲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还差一个说客。现在,赵旭找到了这名说客,他就是程远。
表章写完后,赵旭找来了程远,向他说明了前因后果。他顿时愣住,战战兢兢地说:“我……这、这、这……”
赵旭呵呵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放心,不会让你独去的。章县尉!”
大喊一声后,章猛从城下跑了上来,站到赵旭面前大气都不喘一下便拱了拱手。
赵旭问道:“章县尉,能劳烦你护送程先生去李仲文军营一趟吗?”
章猛与程远交往不深,不像王氏兄弟那般与他不睦,还是朝廷官员,所以是最佳人选。
“去李仲文军营,为何?”章猛好奇道。
“说降。”
“说降?这不可能。”章猛毫不犹豫地笑道,“李仲文是李密的从父。李密先从杨玄感造反,如今又围攻东都,犯的是灭九族的死罪。李仲文不傻,不会降的。”
“他可以不降朝廷,但不会不降我。”赵旭意味深远地笑道,“到时候,我让他没有投降之名,却能有投降之实。”
“什么说法?”章猛听得有些绕,有些茫然。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还不能说。”赵旭微微一笑,看向程远,说道,“到时候还要看你的,你的三寸不烂之舌最为重要。若能成功,此役你当是首功。”
程远听得萌萌心动。他自问文不如郭通、周亮、王叔魁,武是更不如王仲魁、王季魁,因此时常忧心失宠。这几日连番动兵,他表面虽没什么,可内心却急得很,生怕被他人抢过了风头,因此,当一听见“首功”,即刻便有了主意。于是,他深吸了口气,信誓旦旦道:“主公放心,属下定当鞠躬尽瘁!”
“不用,不用。”赵旭招了招手,道,“附耳过来,只需按照我说的去说,你必定能马到成功。”
“是!”
附耳说毕后,赵旭看向章猛,问道:“县尉,你需要多少人?”
“这?”
赵旭不等他回答,便说道:“给你五十人,旌旗、锣鼓齐备。”
“旌旗、锣鼓,这是为什么?”
“当然是壮声势。”赵旭呵呵笑道,“又不是去讨伐,自然不需太多人手,只要声势到了就行了。”
“声势?只怕会惹恼了李仲文。”
“不会。”赵旭断然说道,“李仲文并非一般盗匪,他知道轻重。你只需道明身份即可,然后就交给程先生去说。”
“这样真心?”
赵旭见他心疑,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会率骑兵在后。如若有事,只管夺马外逃,我自会接应。”
“好。”身为武将,章猛还有点自信能夺马逃走。
赵旭不放心地又看向程远,嘱咐道:“切记,不卑不亢、毫无畏惧。无需让李仲文信服,只需让他相信。”
“主公放心,属下知道了。”程远还是有些害怕,可说来奇怪,他越是害怕,反倒越是镇定。
PS:后周,也就是北周,它和西魏是承袭西周的官制,官员品级用“命”,九命是最高的。
唐朝以前,勋职、散官分类还不是很明确。像柱国、开府仪同三司这些在唐朝属于文武不同的散官,但在隋朝属于散实官,即没有具体职务,但能有自己的僚属。唐朝开始,估计就只是名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