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套话谁都懂,不仅说的人知道是在客气,连听的人也知道对方是在客气,但是,客套话还是要说。何潘仁不管这周亮是生性仁厚,还是在故作样子,此时都不免忧虑起来。他在盩厔城外暗藏了不少细作,对西面的李仲文也注意有加,就在周亮入帐之前,“军粮自盩厔运往李仲文大营”的情报已经传到。他之前还在怀疑,如今却确定赵旭和李仲文两家结了盟。因此,他不得不算计起来。
“我拥兵四万余,占了盩厔与鄠县大片地方,看似威风,却是树大招风。长安的隋军早就在打我的注意,若非有司竹园的百里竹林做掩护,只怕早就被卫文升和屈突通打败了。盩厔是我西面的门户,若让李仲文或丘师利占了绝无好处,若是让那个什么护民将军占了,一来可利用他来守门,二来不用担心他坐大,三来能吸引朝廷注意力,这可是一举三得啊!”
想到此处,他正经说道:“周先生,你家将军怎么可以与李仲文结盟。李仲文是李密的从父,是最大的反贼,长安的代王早晚会派兵讨伐他,你家将军难保不受牵连。况且,这李仲文与我等都不一样。我等起事只为了保命,他老李家起事却是为了争天下。有道是‘桃李子、得天下’,那李仲文必然想着盩厔,甚至长安,你家将军和他结盟,恐怕反会被他吞了。”
“总管之言亮明白,我家将军也明白,只是总管兵威过盛,我家将军怕还没被李仲文吞了,就先被您吞了。”周亮打趣般地回话。
“哈哈哈哈!”何潘仁忽然一笑,说道,“你家将军是多虑了。本总管心念百姓,引兵至此怕的是百姓流离失所。你家将军既然以仁义待民,本总管自然放心了,也乐得将盩厔交给你家将军。你说得对,天下不是我们的,我们只是为天子暂守而已。”
“总管的意思是?”
“你家将军既然能仁义待人,本总管自然也不会差他。你回去之后让他放心,从此之后,赵何两家结为同盟,互不攻打,他的东面就由我来守。”何潘仁拍了拍胸脯,问道,“周先生看如何?”
“多谢总管。”周亮拱手拜了拜,说道,“总管也请放心。我家将军虽然兵少将寡,但也会为总管守护西面。西面之敌,无论李仲文,还是丘师利,我等都会为总管挡下。”
“好!”何潘仁举起酒碗,说了声“请”,便一饮而尽。
事情说毕,周亮没有在何潘仁大营久待。两家虽说是结为了口头盟友,但谁都知道,乱世毫无信义,白纸黑字的正式盟纸都是没有保障的,更何况是所谓的口头盟约。更何况,这种盟约也没有任何实质内容,与其说是结盟,不如说是休战。订立之后,说不定会出现什么变故。
周亮一行人走后,李纲立即问道:“总管,此间有诈,为何放他们走了?”
何潘仁面有得色地笑了笑,说道:“我看出来了。他们说与李仲文结了盟,可又有何凭证?不过是一面之辞罢了。想我拥兵四万余,如若听了这一面之辞就退兵,日后还有何面目统兵挂帅?不过,事情若是真的,这倒是需要好好计较一番。所以,我暂且和他们立下口头盟约,日后要战要和,也能多一条路。”
李纲赞同地点点头,又说道:“为何我一举进攻?我军比敌军多,若一早进攻,也不会有前日夜里之事。”
“前日夜里是我的错。我本以为李仲文距离较远,中间又有一个盩厔,所以不敢来。却没有想到,那两家居然……即使不是结盟,也可能是那赵旭胆小,或是李仲文乘着黑夜。”何潘仁虚心地承认了错误,接着说道,“我虽有四万兵马,可能打仗的只有一二万而已,其他不过是凑个数字。盩厔有城池拱卫,李仲文颇有将略,一个是地利,一个是人和,我若强攻,能攻下一个未必能攻下另一个。即使能将两个一起攻下,也自然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这笔买卖不能做。所以,我才按兵不动。”
“总管想得通彻,却失了先机。”李纲叹了口气,说道,“初来之时,那两家未必结盟。现如今,结盟一事恐怕是成了。他两家若结了盟,必然会来对付你啊!”
何潘仁呵呵一笑,不以为意道:“他两家若是结盟来攻,我便撤退。我有百里竹林做掩护,连隋军都不敢来。况且,他们两家会因为我而结盟,也会因为我而断盟。李仲文这个人我是了解的,虽然颇有将略,但做事患得患失。他不敢对付近在咫尺的丘师利,就一定会尽力远离。所以,只要我走了,这两家必然反目成仇。”
李纲点了点头,缓缓而道:“等到那时候,你在率军回来,坐收渔翁之利。”
“不错。而且还是为了百姓,而非为了地盘。”何潘仁说着笑了笑,喝了口酒后又道,“不过,不能太快退去,还要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结盟了。”
“李仲文最怕的就是丘师利,如果明后二日不攻,那他们两家是必定结盟了。”李纲道。
何潘仁点点头,说道:“那就等三日。如果第三日还没有动静,那就撤军。”
“如此甚好。”
周亮一行人回到盩厔时已经是夜晚,一顿酒宴自然是少不了的。与昨日一样,周亮留到了最后。
这一次,换成周亮来到赵旭面前。
赵旭自斟自饮,问道:“事到如今,周先生还有什么不知?”
周亮道:“何潘仁精于计算,稍有差错都可能被他看穿了。要骗这样的人,就必须以真乱假,半分真半分假,真假结合。程博达空有巧辩之术,但还稍欠火候,确实骗不了他。亮对症下药,虽然成功了,但还是好奇。主公如何一早便猜出了何、李二人的性格?”
这是周亮最为奇怪的。他不过是按照赵旭的提醒去做,虽然最后也看出了何潘仁的性格,但那还是在真正见面之后,并不像赵旭那样全靠猜想。他原本在观人方面有着自信,可经此一事,也不由自觉不如。
“其实周先生也能看出,只是周先生的心不在他们身上。”赵旭又取来一个碗,一边斟酒一边说,等酒斟满了,话也说完了。他将酒碗挪到周亮面前,继续说道:“李仲文本就兵少,还偏偏留了两千人防守老巢,这便可看出他绝不是李密之流。因此,只需让一个能言善辩之事去晓以利害,他必然会害怕得谨慎起来,最后就会在丘、何二人间徘徊。对他而言,丘、何二人都不是好惹的,惹一个就不行了,何况是两面受敌。”
“原来如此。”周亮点着头轻吐了声。现在想来,他才发觉自己并没有仔细想过这一层。
赵旭接着说:“何潘仁老谋深算,智略在李仲文之上。可是,他也比李仲文更谨慎。李仲文好歹从五千人中拿出了三千人,他却从四万人中拿出了一万人。与李仲文一样,他的背后也有一个强敌,所以,他比李仲文更不敢无视背后。”
“确实如此。”周亮是一通百通,明白了李仲文,也明白了何潘仁。可是,关于赵旭的用人方式,他还是不明白。
赵旭喝了口酒,笑着说:“当然,李仲文和何潘仁也有着本质不同,否则,也不需用两个人,更不用如此挑剔。”
“主公还请明示。”
赵旭道:“李仲文兵少,他既怕我,也怕何潘仁,但是,他毕竟是世家公子,世家公子身上的脾气是改不了的。我若谦虚示好,他反倒会因此得志,变本加厉起来。所以,首先要以官府之威,接着要借何潘仁之势,总之是不能让他好过。之后,再许以好处,用军粮安抚他的心。”
“二百石军粮?”周亮一怔。他原以为这二百石军粮只是用来疑惑何潘仁,想不到还有安抚李仲文之意。
赵旭又道:“至于那何潘仁,既然是商人出身,自然会多多计算。这样的人或许能长时间立于不败之地,可也有着多疑的毛病。我先用几十骑兵乘夜偷袭,一来挫其锐气,二来好让他怀疑起李仲文。之后,再利用那二百石军粮,让他更为疑心。再后,就是周先生你了。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何潘仁有着商人本性,过于计较得失。这样的人想着如何以最小的本钱博取最大的利益,绝不会干因小失大的买卖。这点能从他占尽优势,却不在一开始便出兵围城中可以看出。如若他到达的第一日便挥军围城,李仲文只怕早走了。”
“原来如此。”周亮现在是全明白了,但还有着忧虑。他呢喃自语道:“如此浅显的道理,为何我没有发觉呢?”
“不,周先生已经发觉了。”赵旭神秘一笑,说道,“周先生能将我的每一个策略解析得毫无疏漏,这难道不是因为你发觉了我的心思吗?”
“这……”周亮顿时明白,原来他不是技不如人,而是没有将心思放在那些人身上。
赵旭拍了拍周亮的肩膀,说道:“我将心思放在他们身上,所以看穿了他们的性格。周先生将心思放在我身上,所以看穿了我的性格。反过来,我因为把心思放在他们身上,所以没有防备周先生,让先生轻易地看穿了我。我们彼此彼此!”
“亮自惭形秽。”周亮拱手欠身,自觉有失职责。他也不是没有为大计设想,只是没有深入研究敌人的心性,反而将自己人看得透彻了,这成为了他自认为失职的最大原因。
PS:这章有点写晕了,应该会有些前后矛盾,不知道看官们看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