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赵旭与李仲文在盩厔城外相会。第三日,何潘仁率军离去,并遣使来交结。第四日,李仲文也率军退去。一场兵祸便在四日内无声无息地淡去了。而在同一日,郭通率领流民到了盩厔,义军的根据地算是真正迁移过来了。
赵旭迎接郭通进入县衙大堂,并将这几日的事尽数告诉了他。他捋捋胡须,颇有疑虑地说道:“李仲文和何潘仁,一个有名,一个有军,这次能用计谋巧退,下一次未必能故技重施,还需想个策略对付,以绝后患。”
“郭先生说的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小小的盩厔容不下三股势力,早晚需要和他们一决雌雄。”赵旭点着头说道。
“我有一计,或许能解除危险。”
“请说。”
郭通道:“何潘仁背后有向善志,李仲文背后有丘师利。向善志处在盩厔和鄠县之间,东北面便是朝廷控制下的长安,他唯有向西发展。丘师利处在扶风郡郿县,那扶风太守窦琎颇有将略,他不敢西进与之交锋,所以也只有往东南面的京兆发展。主公可以连结此二人,以此二人制衡李、何,然后趁机渔利。”
赵旭点点头,说道:“远交近攻之计,倒是可行。不过,丘、向二人也有一定实力,只怕驱虎不成,反被虎伤。”
“但也可能是驱狼吞虎,两败俱伤。”郭通微笑道。
“对!”赵旭应道,“让他们四家互相攻伐,我趁机招兵买马,等着他们两败俱伤,再发兵讨平。如此一来,鄠县、盩厔、郿县、武功、始平,长安西南的几个县就都能为我所有。不过,我还是有疑虑。”
“主公怕的是长安的代王?”
“正是。”赵旭点点头,说道,“长安少说还有十万大军,其中有四五万骁勇善战的骁果,那可是官军中的精锐,不可小觑啊!”
郭通点点头,捋须道:“盗匪虽然遍布天下,可官军不是不能讨平。只是因为盗匪数量太多,宛如星空般密集,这才让官军为难。关中有许多路人马,官军若全力讨伐一路,唯恐长安有失;若小股出击,又怕没有效果。所以只有固守长安,才能万无一失。然而,若关中各路人马皆被义军讨平,官军只需集中力量对付义军便可。当年的曹孟德也正是用这种办法平定了关中。”
“我绝不能做马超第二,义军也绝不能成西凉军第二。”赵旭语气坚决地说,“现在只看朝廷封我什么官,要我做什么事。”
郭通含笑道:“投靠朝廷这是一步明智之棋。只要朝廷承认了义军和主公,主公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不过,如若朝廷要招主公入朝,主公切不可从命。主公在外便如龙在水中,若是入朝,便会如韩信含冤长乐宫。”
“先生所言甚是。”赵旭拱手行了个礼道谢。
这时,程远匆匆走了进来,先冷视了郭通一眼,再向赵旭拱手拜道:“主公,长安使者到了。”
“长安使者?是来封官的?”赵旭好奇地问道。
“是。”程远答道,“手握着代王杨侑的手书。”
“好,立即出迎。”
赵旭刚站起身,一旁的郭通便喊了声“且慢”,接着问程远道:“来者何人,姓甚名谁?”
赵旭顿时反应过来,又怕程远不理郭通,于是追问道:“来使是谁?”
程远这才答道:“京兆郡丞骨仪。”
此言一毕,郭通立即说道:“主公,骨仪素有清廉公正之名,需以礼相待。”
赵旭欣喜道:“幸好有郭先生在身边,旭知道该如何做了。”
之后,赵旭命人将使者迎入了县衙大堂,便与县令秦疆、县尉章猛及其他一干人等一齐跪下听旨。代王杨侑留守长安,虽不是皇帝,但在关中一带也有便宜从事之权。所以需要用迎接圣旨的礼仪来听命。
骨仪年过五旬,虽然体形消瘦,可精神饱满。他站在堂上,打开绯色的绢绸,开始宣读代王教令。教令中除了一堆形式主义的说辞外,还有最重要的官职。隋文帝时,隋朝有散官和勋职之风,杨广即位后,将散官和勋职合在了一起,所以,赵旭此次受封的有两个官职。一个是从八品的散官守义尉,另一个是从八品的实官盩厔县丞。
宣读过后,骨仪收好绢绸,将之交给了站起身来的赵旭,好言说道:“赵县丞,代王因你为勋贵之后,这才破格授官。他毕竟不是天子,也只能做到这般。你日后还需多立功劳,这才好加官进爵。”
“骨郡丞所言甚是,下官明白了。”赵旭干干净净地低头拜了拜,故意多问了一句,“下官还有一事不明,还望郡丞指教。”
“赵县丞请说。”
“郡丞说我需要多立功劳,不知从何处立功?”
骨仪呵呵一笑,说道:“关中盗匪林立。何匪潘仁、向匪善志盘踞盩厔之东,李非仲文、丘匪师利盘踞盩厔之西,这都是上天授予赵县丞的功劳。”
“他们?”赵旭眉头一皱,故作疑虑道,“骨郡丞,下官手中可没有那么多的兵马,只怕……不知长安方面能否派些援兵过来?”
骨仪摇摇头,正色道:“赵县丞,长安之兵哪是你一介县丞能动的?代王自有计较,你好好守着盩厔便可。切记,你是县丞,从八品。秦县令是从六品,你需听从秦县令行事。”
赵旭见他正色危言,心生不悦,可还是一张笑脸,令人送他去了驿馆。他一走,赵旭便毫不客气地坐上了堂,轻拍了一下案几,愤懑道:“这骨郡丞还真是不识时务。给他上颜色,就敢给我开起染房来!难道他以为这从八品的小官能收买我吗?”
“主公息怒。”程远拱手劝道,“代王毕竟不是天子,天子又远在江都,现在能有一官半职便好。且先脱了盗匪之名,其他的日后再作计较。”
接着,郭通劝道:“主公切勿气恼。那骨仪素来刚正,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还望主公能有容人之量。”
赵旭被这二人说得难以辩解,只得暗叹这二人不懂他的心。
这时,周亮说道:“主公并非是气骨郡丞无礼,也非气代王给的官职太小,而是恼怒骨郡丞句里行间的话中话。”
赵旭长吁了口气,点了点头,感慨道:“还是周先生最知我心。”
天下大乱,隋朝将亡,逐鹿天下的机遇即将到来。那个时候隋朝的官职并不能再论权贵,只能是一个身份象征。没有官职的就是盗匪,有官职的便是替天行道。世人通常很矛盾,一方面反隋,一方面喊着隋朝皇帝还是唯一天子;一方面厌恶隋朝,一方面又将隋朝任命的官职当做身份证和名片。
小小的守义尉和县丞并没有让赵旭有什么不满。至于那个骨仪的官威,他更是不放在心里,他还是有这点容人之量的。他最愤恨的是朝廷对他用了驱狼吞虎之计,企图让他与李仲文等盗匪军两败俱伤。这条计策没有写在教令上,而是由骨仪说出。为的是让他贪功冒进,自作主张地对周边开战。
赵旭知道,代王以及长安的人是将他当做了贪图官职的小人,想要以官位来引诱,他若是真的中计,便可能被长安方面的军队一并吞了。他只允许自己用计对付别人,决不允许别人用计来对付他。遭此算计,他在一瞬间生出了无明业火。不过,这股怒火只烧了一下便熄灭了,他可没有闲心对付长安的代王。
众人即使没有周亮和赵旭那样敏感,也不是蠢人,仔细一想便想明白了其中关系。他们正想劝诫时,赵旭却先说道:“各位不用忧虑,我已经有计较了。当今天下纷乱,男人大丈夫正好赚取功名。骨郡丞说得对,我们应该一要保守盩厔,二要为朝廷、为天子平定了叛乱。所以,从今往后,各人不能懈怠,要加紧招兵买马,加紧操练。”
众人一愣,对视一番后拱手抱拳,应了声“是”。
接着,赵旭一一分派了命令,虽名为县丞,但实际上已经是一县之令。
此时,真正的县令秦疆正陪着骨仪。
骨仪听了秦疆的一通诉说,惊讶道:“那赵旭当真不是来投,而是攻下了县城?”
“是。”秦疆拱手拜道。
“这下糟了。”骨仪皱眉道,“若真是如此,非但不该授予官职,还应派兵讨伐。如今不但授予了官职,还只授予了小官,他一怒之下,会否会对我等不利啊!”
“这个应该不会。”秦疆摇摇手,说道,“赵旭入城以来是大施仁政,虽有做作之嫌,但也不会自毁名声。郡丞只需故作不知,对他面露敬重,他当不会加害于你。”
骨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那赵旭是真的投降,还是假意降服?”
“这?”秦疆愣了愣,摇摇头说,“真降或假降并无区别,如若天子归来,假的也是真的。如若天子不来,真的也假不了。”
“明白了。”骨仪叹了口气,感慨道,“我回去之后当立即上表,多加些官衔过来。无论那赵旭是真降还是假降,都教他无力再叛。”
秦疆默然不语,隐约间已听出了驱狼吞虎之意,但却怕弄巧成拙,让狼在吞了虎后反变成了新的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