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梯搭在了城墙上,穿着布衣的士卒举着木盾仰头往上爬。他没有爬多高便被城上砸下的碎砖断瓦逼得进退两难,最后,随着一根木头柱子横着落地,他和他身后已经在云梯上的战友一起坠落到了地上。
云梯不只这一架,攀登的士卒也不只这几个,整个鄠县西城墙都布满了这样的云梯,数以千计的士卒同时爬着云梯往上攀登,可是,他们的结果大致相同,不是被碎砖断瓦砸落,便是被房梁柱子滚翻。
何潘仁看得心有不忿,只能将目光投向城门口的冲撞车,企图等冲撞车将城门撞开,好挥军直入。
四轮冲撞车在五十名士卒地推动下到了城门前,士卒一面举盾抵挡上方射下的箭矢,一面推着车上的滚圆木往前撞。圆木有两个人手拉手环抱那般粗,前段削尖了,如打桩般一椿接着一椿往前砸。
马三宝伏着城墙往下望,见到半个身子进了城门孔的冲撞车,听着“咚咚”的撞击声,捏着拳头敲了下城墙,命令道:“倒水!”
城楼上早架上了火,烧开了一大缸开水。水缸就在城墙边,士卒们听了号令用竹竿一推,连着热水带缸一起摔了下去。
滚烫的开水落在冲撞车上不碍事,关键还落在了推车的士卒身上。人的皮肉哪能熬得住这等痛处,这些士卒烫得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不少人当即死了,少数侥幸活着的也没好到哪里去,除了还能呜呜咽咽地悲鸣哀嚎外,离死是不远了。
何潘仁空抽了一鞭,气呼呼地喊道:“鸣金收兵!”
“且慢。”一旁的丘师利急忙拦住,劝道,“总管,敌军兵少,我们只需再加一把力,足可登上城池。”
何潘仁不假思索地便说:“攻了两个时辰,我军没有一个弟兄能上得了城,反倒在这城下留下了千具骸骨。大军士气受挫,如何再战?夜幕将至,暂且收兵好让弟兄们好好休整,待明日再行攻城。”
“不可。”丘师利急急忙忙说道,“赵旭大军就在司竹,若他见我们攻城不利,趁夜劫营怎么办?”
何潘仁冷哼一声,说道:“多做准备,以防劫营。他来了倒好,我正好找他算账,让他知道什么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总管,赵旭诡计多端,手下兵精将猛,万万不能给他们机会啊!”
丘师利苦苦相劝,何潘仁就是不听,最后干脆放下一句“鸣金收兵”,就转身回了营。
丘师利看着那摇摇欲坠的鄠县城墙,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司竹园这边,王仲魁、郭通、程远率领三千步兵、两千骑兵赶来增援。这一下,赵旭手中足有一万可战精兵。
营地架起篝火,赵旭和王仲魁、王季魁、周亮、程远围着篝火喝起酒来。酒过三巡,程远借着醉意说道:“主公,今夜月色皎洁,不如乘夜劫营,杀他个措手不及。”
王季魁素来看不上程远,也甚少在兵事上发言,此时却突然清醒,附和道:“主公,斥候回报说何潘仁攻了几个时辰都攻不下鄠县,他的部下想来应该是人困马乏了。我们兵精将勇,锐气可用,正好偷袭啊!”
王仲魁接着说:“主公,我们与何潘仁已经接下了冤仇,若不趁机攻杀,将来必会受他牵累。”
“你也觉得我应该去偷袭劫营?”赵旭缓缓放下酒壶,正色问道。
王仲魁和王季魁一齐点了点头,神情都很严肃。
赵旭微笑着看向周亮,问道:“周先生意下如何?”
周亮啜了口酒,仰头看了看天空,仿若自言自语般说道:“月色皎洁,只恐佳人寂寞。主公当世英雄,如何能让佳人受此苦楚?还不速去、速去!”
“佳人寂寞?哈哈哈!”赵旭猛喝了口酒,便将酒壶放置在地,对众人拱了拱手,说道,“诸位,旭失陪了。”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
“主公!”王季魁一急,急忙追上,伸手搭在了赵旭肩上。
赵旭在他喊出声时就有了防备,待他的手刚搭在肩上就侧身一扭,一面扭开了他的手,一面也转过了身,与他对视。
二人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
王季魁先开口道:“主公,你难道真迷上了那李娘子吗?觉得她比军国大事,比弟兄们都重要?”
“怎么会呢?”赵旭淡淡一笑,说道,“刘玄德说过,‘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安可续’,更何况是,李娘子都不是我的妻子。”
“那主公为何要为这女人忘却军国大事?”王季魁底气十足地质问道。
“军国大事?什么是军国大事?”赵旭微笑着问道。
王仲魁走来说道:“何潘仁实力比我们强,若正面迎击难有胜券。但是,若乘夜劫营,击其不备,胜算颇大。鄠县能挡得了一日是运气,再难有第二日好挡,我们若不乘今夜,就再无机会。”
赵旭轻叹了声,目光低垂下来,露出了一副惭愧之相。王仲魁和王季魁见状只道他听了劝,故而放下了防备心。可没想到,他就在这时忽然击出双拳,分别打中了二王的胸膛。这拳不重,可二王没有准备,一击之下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二王对视一眼,露出了疑惑。
赵旭收起拳,说道:“这就是偷袭。”
二王若有所悟,正在这时,又见赵旭击出了拳头。这一次,他们有了防备,毫不费力地就挡下了击来的拳头。
赵旭再度收回拳,说道:“我这一拳比刚才那拳力气要大,你们没挡下第一拳却挡下了这一拳,这是因为你们有了防备。我自起兵起就屡用偷袭之法,何潘仁先前吃了一回亏,这次怎么会再让我得手。偷袭之法非但不能让我们胜,反而会让我们有去无回,所以,这次非但不能偷袭,还必须光明正大地出兵。”
二王如饮醍醐,顿时醒悟。
赵旭见他们知道了,也就不再多做解释,自顾自地朝观竹轩走去。
二王回到篝火边,虽然心结解开,但仍闷闷不乐。
程远见状,借着敬酒说道:“两位,主公血气方刚,身边又没有女人,这回看上了一个,还是唐公之女,你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王仲魁一口闷酒,愤然道:“美人怀,英雄冢。自古有多少英雄是死在女人手上的?他要什么女人是他的事,若在平时,做兄弟的还乐意给他牵线,可是,如今是危急关头,如何能沉迷于此?”
“是啊!”王季魁将酒瓶一扔,愤懑道,“喜欢女人也不是什么坏事,真不喜欢才是问题。不过,他喜欢谁不好,喜欢上一个嫁过人的,还是在这种时候。”
“周先生。”王仲魁不理解地看向周亮,“你平时虽然总说些没人听得懂的话,可今日怎么能说这些呢?”
“亮说什么了?”周亮淡然问道。
“你!”王仲魁欲言又止,难以启齿。
王季魁全无顾忌,说道:“你让主公去找那女人。”
周亮听了哈哈一笑,鼓掌道:“二位啊二位,你们听岔了。我哪里劝主公去见李娘子,我说的不过是月色很好,佳人孤单,英雄应该不会让佳人孤单才是。这哪里是让主公去会姑娘啊!”
“周先生,你这是强词夺理。”王仲魁挥拳砸在了地上,只觉得今日不仅主公赵旭怪,连周亮也怪了。
程远见势不妙,急忙赔笑道:“诸位、诸位,不要气吗!主公什么时候做过于理不合的事过,这次只怕是误会、误会。”
王仲魁从来看不上程远,听了他的话更觉气恼,只觉是这个小人的错,于是怒瞪了他一眼。
王季魁却在这时说道:“二哥,我觉得这件事也有些不对劲。”
“四弟,你察觉了什么?”王仲魁对这个弟弟的话还是听的。
王季魁道:“二哥,主公何时将心思放在女人身上过?当初攻下盩厔,攻下郿城,乃至现在攻下这司竹园,成群的美女从主公身前走过,主公就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那李娘子算得上国色天香,可主公会因此对她侧目吗?况且,周先生平日说的话什么时候如此直白了,只怕他话中有话。”
“哈哈哈!”周亮笑了起来,向王季魁拱了拱手,说道,“还是越骑校尉睿智,听出了在下话中的门道。”
王仲魁惊讶,急忙问道:“周先生说的是什么?”
王季魁接上道:“是啊!在下也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就是不知其中奥妙。”
周亮深吸了口气,仰头看向天上,说道:“佳人是不会寂寞的,主公早将那些无家可归的宫女送去伺候李娘子。不过,这李娘子乃是巾帼英雄,她又怎么可能甘心做一个平凡的女子?她不甘寂寞,定然会在私下里做些动作,主公若还不去,怎么能防止变故?”
“周先生的意思是这女人是个祸害!”王仲魁眯着眼睛,阴狠地说道。
“不!”周亮当即摇头,说道,“她不是祸害,只是不甘寂寞罢了!若有人投奔过去,自然会成祸害。若始终被主公掌握在手,又如何会是祸害?”
二王对视一眼,似懂非懂,不懂也要装懂。他们没有注意,原本也应该在此饮酒的人少了一个,因此,他们也听不懂周亮的话,看不懂赵旭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