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沉思起来,就会进入旁若无人的状态。红拂女想把握最后一点时间,多和他说一些话,于是就说道:“是个叫赵旭的。起兵不过半年,已占了鄠县、盩厔、郿县、武功、始平。这几日引兵东来,先在长安故城败了阴世师,后有水淹阿城,大败卫文升。现正屯兵丰镐,兵锋直指大兴。”
李靖疑惑起来,问道:“这赵旭带了多少兵马,阴世师和卫文升又有多少兵马?”
“听说只有一万几千。长安故城一战,阴世师约有万人。阿城一战,卫文升是三万人。”
“原来如此。”李靖若有所悟,嘀咕道,“阴世师、卫文升算是堪用之将,想不到会接连败于一个盗匪。若是我领兵,管将这此人束手就擒。”
“别说大话了,都成了阶下囚,还领什么兵啊!别忘了,你与他别无二致,都是叛贼。”红拂女勉强挤出一些笑容,好安慰李靖。
“还是你最知我啊!”李靖怅然若失,期期艾艾,道,“枉我饱读兵书,自负暗藏韬略,却始终未遇明主。如今成了这阶下囚,真是……哎!”
每当他说出“我若领兵”之类的自大话语,接着就会陷入无限的惆怅中。红拂女深知这点,唯恐他自大无边,也恐他脱不开惆怅深渊,便故意玩笑式地说些气话。要不给他浇一盆冷水,要不把他逗乐,尽快脱离惆怅。可没想到,这次非但没把他拉出来,反倒让他越陷越深了。
红拂女取出酒壶、酒杯,斟满了杯。
“药师,当时太原公子找你商议机密,你本已答应,后来为何负了他?这件事我曾问过你,你却总是不说。现在,是不是能说了?”
她问着将酒杯丢了过去。
李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哎!太原公子礼贤下士、志向远大,非人下之人。虽是一位明主,但却不可投。”
“太原公子为他父亲唐公招揽人手,又非是为他自己。”红拂女不解地说。
“正因如此,才不可投。”李靖拍了拍大腿,情切道,“他若要自立为主,我李靖自不会顾虑什么大隋。可是,他为他父亲招揽人手,这就麻烦了。”
“什么麻烦?”红拂女问着给他斟酒。
“他非唐公长子,却乃唐公众子嗣中最出名的,更关键的是,他面善心狠,绝非久居人下之人。唐公若成事,依着长幼有序的道理,太子之位不会是他的。那时候,纵然太子能容他,他能容得下太子吗?反过来说,纵然他甘心为臣,以他礼贤下士的秉性,太子能让朝廷中出现一个近亲权臣吗?”
他再一口饮尽杯中酒水。
“自古无不灭之国,而灭国者,多半是祸起萧墙。大隋如此富庶、强大,却又如此短暂。这是为何?君王失道确实,但失道从何而起?就从文皇帝废长立幼起。诚然,杨勇没今上之才,可才能兴国,更能亡国。若杨勇未被废,或许无大运河,或许无三征高丽,或许也就无这亡国之报啊!”
红拂女再给他倒满了酒,他再一饮而尽。
“太原公子非同寻常,与今上颇有相像处,怕只怕今日为他平了天下,明日要为他手足相残,后日要为他殉国殉葬。”如此萧墙,多半因也不可能是他的说些气话,…
“太原公子确非常人,说的不假。”红拂女认同地点点头,终于知道他当时为何要出走了。
“对了,那赵旭是如何打败卫文升的?怎么个水淹?”
红拂女知道得不多,只能将大兴街头流传的话语告知。这些传言多数夸大其词,但也有些可取之处。比如赵旭如何用了地利,卫文升又如何淹入了水中。
听完之后,李靖大笑不止,惹得红拂女一阵奇怪。
待笑意过去,李靖便说道:“今韩信是名过其实了,不过是抓住了地利。可笑卫文升,自诩为名将,却不知低洼之地最忌邻水。每年这个时候,渭水都会泛滥,文皇帝因此迁了都。他倒好,好好的山原高处不去,却屯兵阿城城西。不错,这是掎角之势。可阿城不是大兴,丢了又能如何?我若是他,会想尽办法把阿城丢给赵旭,自己占了高地。如此一来,既能能困住赵旭,又能拦在他和大兴城之间,一箭双雕。”
红拂女见他得意地说了一通,想着就依了他,让他过个干瘾,就没有像往常那样说风凉话。
李靖气势渐消,回过神来,疑惑地问:“红拂,你怎么……”
红拂女站起身来,郑重说道:“药师,事已至此,我就不瞒你了。是骨仪让我去杀赵旭,条件是放你出来。我知道,此次无论成败,都再难回来了。就此拜别吧!”
说着,她向李靖拱手拜了拜,就要转身离去,随知,刚一转身,手就被李靖拉住了。
李靖道:“红拂,别去!骨仪这个小人,不足为信。这个赵旭能有此种计谋,当能成世间名将。世上已有一位名将身陷囹圄,朝不保夕,又怎能让另一个名将去死呢?”
“他若不死,你就活不了。”
“人活于世,不过红颜与知己。你是我的红颜知己,我不忍心。而那赵旭,我俩虽未见过面,可看他用兵,倒是与我有几分相似。即使我是在沙场上遇上了他,也不会杀他。棋逢敌手,将遇良才,这才是人生之幸啊!”
“若是如此,红拂就更要走这一趟了。”红拂一把甩开了李靖的手,含情脉脉地看了眼,便不再回头,走了。
“红拂,不可伤他性命!”李靖扶着木栏高声喊道,也不知红拂女听到了没有。
这个时候,红拂女恼怒非常,只觉李靖对那未见一面的赵旭比对朝夕相处的自己好。只凭着这个,也不容赵旭活着。
女人是可怕的,吃醋的女人更是可怕的。像红拂女这样掌握杀人利器的吃醋女人,更是可怕中的可怕。李靖与红拂女朝夕相对,却仍弄不清所谓的女儿心。相比起兵法韬略,他在这方面倒是迟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