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碧碧,美人戚戚。
夏漓坐在云州城最好的茶楼雅座中,细细品着手里的茶,眼慢慢弯成一道弧线。那个人果然没有欺骗他,在这阳光明媚的春日里,最惬意的事不过是要上一壶好茶在云州城里静坐。想到那个人也曾坐卧于此,夏漓嘴边漾开一圈圈的笑意,掩藏不住。
“很久没见主上这样开心了。”站在夏漓身后的段千一淡淡笑说。“看来这次云州是来对了。”
“那可不。”在一边伺候的店小二笑盈盈地接过段千一话头,“当今国舅爷可是最爱在我们茶楼与友人相聚了。”
与友人相聚?夏漓握杯的手猛然收紧,云州战务繁忙?哼,好一个与友人相聚。眉头轻轻皱起。
“来这茶楼喝茶的人大多仰慕国舅爷风采慕名而来,可不巧,国舅爷几天前刚离开云州城,让大家扑了个空。”
茶杯被重重的放回桌上。巨大的声响吓了茶楼小二一跳,“客官,你这是怎么了?”
“小二哥勿怪。我家主人也是听闻国舅爷在此才会赶来,却不想国舅爷竟已离开,心中愤慨罢了。”段千一微微笑着。
“说也奇怪,往年国舅爷总会在云州城待上好长日子,不知为何今年竟会提前离开,想是……”
看到夏漓脸色越来越来暗,段千一忙开口打断茶楼小二。“小二哥。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再找你的。”
“主上,”段千一提起茶壶为夏漓续茶。“国舅爷若是知道主上私自离宫怕是会不高兴。”
夏漓轻哼,站起,在走到雅间门口时开口。“他若是会不高兴倒还好,只怕他根本无心我的事。”
段千一轻叹,默默跟上夏漓。在走出茶楼时,夏漓转头轻笑。“云台居?段千一!”
“属下在!”
“我要这座茶楼从云州城中彻底消失。”夏漓直直盯着段千一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
“主上,这恐怕不妥。”
“怎么?”夏漓眼睛微微眯起,“连你也要违抗我?”
“属下不敢!”段千一垂首。国舅爷,你还真是主上心中的一道魔障,触碰不能。
小小的孩童半抱半拖着一直快要有他身形一般大的白猫跌跌撞撞地行走在两旁长满花木的花径中。刚刚他听闻他的大王兄从边疆回来正在御花园接受王的召见,于是顾不得母妃所居住的寝宫与御花园尚有一段距离,抱了平日里最喜欢的大白一同来寻找他的大王兄。
还未走近,便听得丝竹阵阵,心中更是欢喜,不由的加快步子,却在转角处停下,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那个曾经只属于他的温暖怀抱此刻正蜷缩着另一个小孩。顾不得多想,忘了所谓的王家礼仪,只想要把那个入侵者赶走,几乎是用冲的跑到大王兄跟前,手指向那个孩子。“你,给我滚下来!”
清脆的童声在阵阵丝竹声中突兀扎耳。诸位大臣笑脸盈盈看向那个平日里最为受宠的小王子,只见他双目圆睁,双颊微鼓,样子煞是可爱。
大王子微愣,继而莞尔。“原来是漓儿,想不到漓儿竟然这么大了。”
得不到小孩的回应,漓儿伸手拉住小孩衣角使劲往外扯。“你给我从王兄怀里下来。”小孩像受到惊吓的小猫,更加用力的扯住大王子衣襟,小小的脸上满是惊恐。
“漓儿成何体统!”端坐于高位上的燕粱王低叱。
小王子转头看向他的父亲,又转头看向他的王兄,终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王兄是坏人,漓儿再也不要喜欢王兄了。”
“火,起火了。大殿下还在里面,救救大殿下!!!”是谁在呼喊,那么撕心裂肺。
“云台居起火了,快来救火呀!”又是谁在耳边呼叫得那么真切。
微微睁开眼,即被半边红透的天空惊醒。看着陌生的床顶,眼神一点点清明。慢慢踱到窗边,只见人们敲着锣,手中拿着各种救火工具向云台居方向奔走。那儿火光冲天,一如那日的天空,似血。
夏漓嘴角含笑立于窗边看向那火光冲天的方向,手无意识的在窗棂上一下一下敲着,直至天空泛白。人们哭丧着脸从云台居方向向四面八方散开。唇边的笑意一点点展开,笑声淹没整个房间。
“主上。”段千一走进屋子,看见大笑的夏漓有些发愣。
“嗯?”笑声戛然而止,夏漓眼帘低垂。“段千一,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很残忍?”
“属下不敢!!”
“不敢?呵呵呵!”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夏漓低低笑了起来。“这普天之下敢对我说不的人也只有他了。”接过段千一递来的茶杯,指腹在杯口轻轻摩挲。呐,五年前你亲手放火烧掉大王兄的宫殿时是什么样的心情?至少我现在很兴奋。玩心大起,抬手把茶杯扔向窗外,快得连段千一开口阻止都来不及。
“哎哟!”只听得窗下传来一声惊呼。夏漓忍住笑,探头去看,呆住。在和熙的春光中有个青年长身玉立逆光而站微微仰头,即便被从天而降的茶水淋个狗血喷头,也难掩其风华。
“我要他!”
立在夏漓身后的段千一微微惊叹,在看到青年面容时,了然。主上,这魔障您是不想逃离了吧。
凌轩垂头丧气离开云台居,即使经过一夜的努力,云台居还是烧成了一片灰烬。想到还要到书院授课,只好强打精神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和略显褶皱的衣裳,向书院方向赶。不料途经聚仙客栈的时候,被飞来的茶杯砸到,又被茶杯中的茶水泼到。抬头,只见一个男人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男人面上看不出喜怒,可是男人的眼中有着他太过熟悉的欲望,赤裸裸,想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凌轩冲男人轻笑,打算就此离开,却被一个年轻男人拦住去路。“这位公子,我家主人失手打翻了茶杯,不想伤了公子,为了表示歉意,我家主人想要请公子上楼坐坐。”
凌轩下意思朝楼上男人看去,只见男人嘴角含笑,可笑意并没用到达眼底。凌轩轻叹,这样的人还是少结交为好。“不好意思,在下正忙着赶去书院,恐怕是要扫了你主人的兴。”
段千一也只是笑,微微提高声调。“主上,这位公子不愿意接受你得道歉。”
凌轩脸色微红。“不是的,我只是……”
“那就随他去吧。”夏漓双手抱胸,倚窗而立。
凌轩颔首,冲夏漓抱拳,“多谢公子体谅。”转身离开、
夏漓看着凌轩渐渐离去,嘴边的笑容慢慢僵住。
面对年轻帝王的私自离宫,王宫早已乱成一团。王后面对那个出游在外的离宫帝王的留书,兀自冷笑。说什么微服私访,体恤民情,不过全都是狗屁借口罢了。王后抬眼,落眼处竟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心下更加烦躁。
“娘娘要不要召回国舅爷,让国舅爷……”
“大胆!”美丽的王后怒斥。她的兄长早已功高盖主,此时宫中无主,若再把他召回,放到有心人眼中,那反叛之罪岂不是坐实了。
王后心中烦闷,起身来到御花园,途径波光粼粼的荷塘时,忽然想起某人一头的银发,笑,怎么就忘了他?“摆架天师府。”
当王后来到天师府的时候,拥有一头诡异银发的国师凤羽正倚在回廊边上喂着池中的小鱼。美丽的王后远远向他走来,他定定看着她,直至王后走到跟前,才微微直起身子,朝王后施礼。“臣见过王后娘娘。”
王后摆手,“免礼。”顺手把年轻帝王的留书递给凤羽。“你看看这个。”
凤羽展开信,眼神一点一点焦灼。最后抬眼看向王后,“娘娘可知道王上在什么地方?”
王后轻嗤,“假若本宫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还用得着来找国师么?”
国师转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许久才开口。“想必王后心中早已有了答案。”那个年轻帝王的所在地亦在胸口盘旋,几欲而出。
王后笑,娇美的面容在和熙的春风中格外目眩。“国师,你说是本宫美还是本宫的哥哥美?”
国师微愣,手握成拳,用力的指节森白。许久,他松开手,轻轻开口。“我未曾见过国舅。”
王后微微有些惊讶,认真打量国师,但却无法。凤羽一头诡异银发,戴着黄金面具遮住了脸,叫人看不真切。“王上不在的这段时间,本宫想请国师出面主持大局。”
国师轻叹,“王后又何须求人?”
王后也笑,“众人都只知道国师名叫凤羽,可是却不知道国师涅槃前叫什么?”
国师转身,缓缓离开,在转角处,淡淡开口。“我……不记得了。”
凌轩来到书院中,他所教授的孩子已然到齐,齐齐整整安坐于自己的位置。看到凌轩走进课堂,便齐齐开口叫道:“凌夫子好!”
凌轩拿起书,摇头晃脑的带领孩子们读起今日所要学习的内容,完全没有注意身后一直跟在身后的两个人。夏漓看着凌轩,眉头微皱。“臭书生!”
“主上,此人只是一介书生而已。”
“我要他!”夏漓直直看向凌轩,慢慢说道:“志在必得!”因为爱着,因为得不到,便想把所有与他相像之人收拢到自己身边,昏庸也好,荒淫也罢,普天之下,唯有他可以让他疯狂。
段千一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他的主子,直到正午。那群小孩子从课室中推推挤挤的笑着跳着跑出。凌轩手牵着一个小孩走出课室,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夏漓主仆二人时微愣,想要假装没看见却为时已晚,只得迎上夏漓的直视。“这位公子,今早之事我早已不介意,请公子不要再放在心上。”
夏漓轻哼,“那件事我从未放在心上。”在看到凌轩不解的神色后开口:“我只是把一个人放在了心上。”
凌轩脸色微变,转身要走,不想夏漓比他更快,拦住了他的去路。“难道公子不想知道那个人谁谁么?”
“公子的心上人貌似与我无关,我为何又要知道?”
“呵呵呵!”夏漓笑,伸手勾起凌轩下巴,手却又在瞬间被打落,看着凌轩愤恨的眼神,恍神。“要是他也能对我动怒该多好。”
“什么?”
“我要定你!”夏漓开口,语气中有着让人不容忽视的笃定。
“哼,无稽之谈!”凌轩重重推开夏漓,落荒而逃。
“段千一,他是第二个。”第二个胆敢对他说“不”的人,只是这个第二个又会是多久?
凌轩回到课室,身子仍在发抖。那个人把他当成了什么,小倌还是禁脔?回想起男人那笃定的的语气,心里有些害怕。那个男人面目和善可眼神暴戾,想要避开那个男人唯有躲开,急急忙忙向书院院长告了假,赶回家,胡乱收拾行李,来不及和四邻告别,便向城门奔去。走在官道上,距离城门越来越远,心中有些不舍,但想到那令人恐怖的主仆二人,又急急忙忙上路。直到回头时再也看不见高高的城门,才稍微松口气,正想要找个阴凉处坐下,只听见耳边传来令他心神具丧的声音。
“公子这是要到那里去?”